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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惨红愁》最新免费章节(一百八十四)原来是他

(一百八十四)原来是他

在这个更夜未尽晨光微露的黎明,在这个酷热中的淮北农家小院,当我听到殷红爹嘴里念出“彭大壮”的名字时,如五雷轰顶直接瘫倒在了地上。殷红爹娘吓坏了,一起过来手忙脚乱地拉我,折腾了好半天,才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重新扶到凳子上,看着我哆嗦着坐稳了。

“大叔,你别骗我了……”我直视着面前殷红爹沟壑纵横的面孔,双唇住不住地一直在颤栗,“你老……是在讲笑话吧?”

“唉——咋能骗你呢?是真的……”殷红爹垂下苍老的脑袋,一声长叹象一枚生锈的铁钉,直直地锲入了我的脑袋。

“彭大壮?他……他不是牺牲了吗?”我目瞪口呆地惊呼着。

“小壮他爹没死,彭大壮……他又回来了……”殷红爹的目光飘忽着望向了门外,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亮了起来。

这真是太荒诞,太奇幻了?彭大壮,本县第五位南疆烈士,竟然没有牺牲,又活着回来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应该是假的!是他们家里不同意我和红姐在一起,编造出来骗我的……内心巨大的疼痛几乎碾碎了我的思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大殷庄的,我感到自己的意志已经消失,头脑里一片空白。周围已经没有了酷暑,也没有了阳光,更没有了蝉鸣,我飘忽在无尽的河滩里,一直向南,向南,飞过了崇山峻岭,飞过了大江大河……隆隆的炮声开始在我的耳边炸响,一条绿色的钢铁长龙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殷红爹絮絮叨叨的声音继续往我的耳眼里钻,周围的景物也像褪了色的照片,变得虚幻缥缈起来。

副排长彭大壮带着尖刀班,穿行在密不透风的密林中,他粗壮的身上披挂着4套子弹袋、16个**、12颗手**、12枚**,还有一支八一式***和一支手枪。他的头脑里萦绕着军长的战前动员,畏缩不前者,杀!临阵脱逃者,杀!见死不救者,杀!贪生怕死者,杀!投敌叛变者,杀!延误战机者,杀!违抗军令者,杀!泄露军机者,杀!谎报军情者,杀!动摇军心者,杀!几天来,已有4名战士倒在了他的身边,悲痛、愤怒、紧张……书写在彭大壮紧锁的眉目间。前面,高射机声突然响起,班长象挨了一记重拳,仰面摔倒在草丛中。

他把班长拖进身旁的水沟,班长胸口的窟窿能塞进一只拳头,粘稠的血沫染红了彭大壮的衣襟,班长瞪大双眼紧盯着彭大壮,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他俩是老乡,又是同一年的兵,在刚刚过去的“提干”中明争暗斗,貌似老实忠厚的彭大壮最终赢了,两人有了说不出的隔阂,要不是因为这次战争,他应该已经复原回家了。班长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咕噜咕噜呼出最后一口气,身体就松软了下来。望着班长始终没有闭上的双眼,那一瞬间,彭大壮感到了一丝惶恐,他想到了淮北平原的家乡,想到了匆匆而别的妻子,她的美丽绝色让他物我两忘、激情彭拜,他还想到了那个已经来到世间,自己还未曾谋面的儿子,他的匆匆来临令他一直惴惴不安……他忽然有了一种想逃离的念头,瞬间的怯懦让他差点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敌人的机枪声还在突突咆哮,前面有人来报告他,排长也牺牲了。彭大壮脸色铁青,挺起粗壮的脖颈,摘下八一式***,慢慢掏出两枚**,爬上了隐蔽的水沟。他没有听到连长的呼唤,脑海里依旧在回想着自己的幸运和不幸。高射机枪子弹如蝗虫般在眼前乱串,炮弹不断在四处炸响,彭大壮像运河滩里一只缓行的蛤蟆,沉稳而坚定地向前爬去。几发***飞过彭大壮的头顶,在敌人地堡的隧道口炸响了,在高射机枪暂停射击的刹那,彭大壮飞身扑了过去,在他投出**后本能地一个滚翻,眼前火光一闪,一声巨响伴随着机枪残骸和尸体碎块一起飞了出来。

经历了数次血战,连队减员三分之一,彭大壮焦黑的脸上没有了喜怒,他一路接替着从副排长升到排长,从排长提升到副连长,直到部队停止进攻,接到回撤的命令,他除了裤裆被打了个洞,衣袖烧了半只,浑身上下竟然毫发无损。

“枪炮不长眼啊,俺们是见过小鬼子,也经历过打淮海的,人不可能总走时运……”殷红爹沉重的叹息,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蝉儿的聒噪响彻运河滩头,远处的大堰外就是下吴洼,我四肢瘫软地躺在杨树丛中,静静地看着阳光在叶缝闪烁移动。

“小壮爹太大意了,撤退回来为了走得快,竟然带队上了大路。敌人的排炮打过来,轰轰隆隆响过后,四下里就没有他的踪影,连里人以为他给炸碎了,找不到他就撤回了国,他其实被炮弹震晕了,滚下了山沟,被撵上来的敌人俘虏了……”

彭大壮谎称自己是一名炊事员,他那个模样也确实像个伙夫,后来一位拉肚子掉队的同连战士也被押来了,无意间喊了他一声副连长,彭大壮的身份就暴露了。敌人审他,吊打,站坝子,关小号,彭大壮吃了大苦,咬紧牙挺了过来。双方交换战俘后。彭大壮又被关了起来,审来审去一年多的时间,因为没有叛变情节,也不存在率众投敌,他是在受伤昏迷情况下被俘的,就没有上军事法庭,上级结论认为他作为一个干部,在敌人的战俘营没有积极组织斗争,发挥应有的作用,表现消极,最后给了处分,在部队淀粉厂劳动改造好几年,把副连长职务撸了,当作战士复员回家。

“彭大壮回来了,为什么不和家里联系?”

“他受了处理,干部也被撸了,自己觉得没脸见人,也怕影响小红和孩子,复原回到县里。在纱厂门口转悠了好几天……”

“他在纱厂门口好几天?”

“结婚匆匆忙忙,没几天就走了,彼此连个大模样都记不清了,再加上他受伤坐牢后模样变了,小红也没有认出他来,他也不敢去叫小红……”

我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直勾着双眼看女人,被一撮毛小李戏弄后咆哮的“叫花子”,又记起了那晚令人心法意乱的野猫叫春,红姐早晨回来后失魂落魄的眼神……其实,我应该早就明白,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机缘巧合,红姐的春节晚归,突然地不辞而别,对求婚一再推脱,他们早就在谋划今天,只是不想,不愿,或者是无法面对我,告诉我。一切都仿佛是一种必然的宿命,我感到自己像一个溺水者,已到了窒息的边缘。

“红姐——”在空寥的运河滩,我撕心裂肺地呼喊起来……

燃烧了一天的烈日,抛下身边炽热的云朵,一点点地坠入了地平线。不知疲惫的知了还在枝头破碎地高叫,仿佛想要挽回暗淡下来的天色。一股轻风纱一般从河面缓缓走来,头顶的树叶“沙沙沙”细响开来。酷热开始消退,蓝幽幽的夜色里,流淌的河水宛如一首悲伤的乐曲,蚊虫的袭扰唤醒了我麻木的躯体。我一天没有进食,浑身瘫软无力,可是却一点也不觉得肚子饿。我慢慢地翻过了运河大堰,摸黑走进了下吴洼,我不想自己的样子吓到了爹娘,就小心绕过了自己的家,轻轻敲响了二狗蛋的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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