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征尘》最新免费章节2、打了一针鸡血
2、打了一针鸡血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团广播站传来犀利的防空警报声,接着是值班排长刘大友的声音:“全连注意,紧急集合!”翻身下床,来不及揉惺忪睡眼,手忙脚乱地打背包。
此时天地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又不能开灯。多亏平时训练有素,轻车熟路地把被子、战备小包等塞进背囊,领了枪支,楼前集合,才有时间看壁上的挂钟,此时时针刚好指向四点一刻。
炊事班的把锅碗瓢盆也背来了,叮当作响。
大家才意识到,部队就要开拔了。连长检查完人员装备,叫大家原地待命。电台兵来了通知:“警报解除。”
闹这样的乌龙,有人不小心把心里的怨气说漏了嘴,指导员少不了教训几句:“什么叫实战化训练?打仗就是这么玩的,出其不意。有些人一天到晚就喜欢叽叽歪歪,满嘴怪话,优点不多,毛病不少。这种人自己注意点!”
问连长还有什么事没有,道:“枪支入库,器材归位,人员卧床休息。”
凌晨是困意浓缩的时刻,于永乐躺下不到五分钟,感觉脑海里弥漫着一团雾。近来睡眠质量好,速度快,他概括为心态宽松的体现。
人没那么多顾虑,体重就找上门来了,难怪最近衣带渐紧,跑步时气理难调。
他不记得在哪一本杂志上看到,坐着打瞌睡,躺着睡不着,思想越来越远,小便越来越近,是老之将至的四大特征。
又听说长胖有两个时间段,人到三十岁,体重必然随着年龄增长水涨船高,此外是老婆坐月子。
原故是女人生小孩必须精心照料,无论是与之同享的美味佳肴还是吃不完的残羹冷炙,断然浪费不得,这些都得经过丈夫的胃处理,无形中转化成为肥肉。
自己今年二十六岁,离这两道坎为期不远,须尽早防患。这些盘算是在清醒的时候想到的,这一刻朦胧之间,节减计划就像身前身后事一样遥遥无期。
睡眠也有深浅的,好比秋冬赤脚渡河,从脚板到膝盖再往上刺骨的感觉就增加了分量。正要安心入睡,哨声响起,三短一长,第二套战备方案,这是轻装出动的信号。
整装已毕,天刚蒙蒙亮。军务股长早站在灯光球场上,他负责连队的督导工作,身旁一台电子秤。原来昨天战备方案下发以后,团长突发奇想,携带的战备物资,难保有人不玩短斤缺两的把戏。
连长反复地叮嘱大家道:“东西都带够没有?三十公斤,一两也不能少的。”提起一个背囊,估量了轻重,打开一看,里面塑料袋包着的鱼仔、花生、咸鸡蛋、豆腐干、卤鸡腿等,应有尽有。
连长说:“你们有些人没有经验,尽带些没用的东西,谁吃得下?多带些水才是真的。”
战备物资过秤之后,重量不足,军务股长尖了嗓音,学旧时店小二的吆喝声:“加两块砖——”
匆匆跑去不远处的工地捡了砖头。队列里一阵窃笑的声音。砖头容易掉灰,得先用塑料袋包好,再塞进背囊。
于永乐悄声对耿志钰道:“我当了八年兵,第一次背着砖头去拉练。这砖头沉甸甸硬邦邦的,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是什么秘密武器呢。”
郑鹏程笑道:“这砖头作用大着呢,构筑工事,这砖头是现成的好材料。打仗的时候,子弹打完了,还有砖头可用。”
连长看到有人喋喋不休地说话,说:“安静点,哪来那么多废话?毛病!”
结果逐一过秤之后,每个人都得加上一到两块砖头,才够负重的标准。股长掏出粗笔,在砖的一面标上序号,签上自己的大名,说:“这些砖都是花钱买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后天回来我清点,一块也不能少。”
大家叫苦不迭,都说:“早知这样,还不如多灌两瓶水呢。”
部队迤逦出发,走出后门,便开始翻山越岭。此时朝霞已起,晨雾未散,鹊鸣蝶舞,松涛澎湃,别有一番情趣,脚下迈步也铿锵有力,并不觉得负重的艰辛和长途跋涉的畏惧。
郭兴维像久困出笼的鸟,活跃得很,走在队伍中间,有说有笑,倒也替众人驱散了疲乏。
东北人最不缺少幽默细胞,目睹一物,旁听一语,总能借题发挥,说出在别人看来是或许有、其实是莫须有的故事来。
不知谁首先引出入伍之前的话题来,各人或炫耀自己的养尊处优,生活过得如何闲散,或叙述自己曲折有趣的社会经历,或诅咒自己当兵前怎样烂泥扶不上墙,油瓶倒了不扶。
郭兴维接住后一个人的话茬,说:“这都算不了什么,我给大家讲一个真实的故事,比真的还要真的故事,说出来谁都不许笑的。
“在我们老家,有一个二百五,近四十的人了,还是光杆。这人最好吃懒做,进工厂、下工地做工,没有超过三个月的,而且滥赌成性。
“这一年快过年了,刚从老板那里结了工钱,不到半天就输了个精光。好容易跟别人借了点钱,凑足了路费,回到家里。
对他老头子撒谎说:‘爸,今年运气不好,房子刚建成,那王八蛋房地产老板带小蜜跑了,找都找不到,警方正在通缉呢。现在回家过年,身无分文,没能买点什么东西孝敬您,让您见笑了。’
老头子怎么会不知道他儿子是什么货色,说:‘儿子啊,回来就好,你并非一无所有,至少你还有脸进这个家门。’”
这样的笑话其实已经老掉牙了的,网络上比比皆是。
而在封闭的军营,这笑话还新鲜,仿佛闭关封锁的国家新引进的科技产品,国外已经淘汰过时,国内却是新生事物,引领风气之潮流。
大家听了都笑,不知不觉又走了近一公里的路。
于永乐道:“你多准备几个笑话,省着点说,到大、小休息的地方,说上一段,给大家解解乏。”
他不知道的是,笑话只有在精力旺盛的时候才说得出来,到人困马乏,成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断然拿不出手。
好比暴发户在春风得意之时,尽情地挥霍,落魄时又都是一样的寒酸相。
副班长耿志钰说:“我们班有这么一个活宝,大家一起走,还怕到不了西天?”
早餐没吃,发的是干粮。走了两个小时,肚子早响起了报警信号。这信号比早上的防空警报来得更犀利,宛如疾风骤雨。
防空警报声声入耳,饥饿信号却是砭肌之痛。饼干全塞在背囊里,队伍一直往前赶,又不能停下来取了食用,只能忍饥挨饿地走着。
连长回头一望,说:“队伍拉得太长了,后面的脚步迈开一点,跟上来。”声音依次往后传。
后面的人则说:“前面的压一压脚步,后面跟不上呢,你们是不是打了鸡血,怎么走得这么快!”
两种相反的信息来回传递,只有走在中间的人置身事外,心安理得地走自己的路。
好容易捱到小休息,派了警戒,大家围坐一起,取了东西,狼吞虎咽。
于永乐把全班召集一处,叫大家脱下鞋子,让两只脚呼吸新鲜空气。
洪边祁手里拿煮熟的鸡蛋,说:“什么叫以卵击石?这就叫以卵击石!”往砖头上一敲,剥了壳,整个塞进嘴里。
于永乐道:“你别像个饿死鬼似的,又没人跟你抢,当心噎住了。”
郭兴维调整出浑浊低沉的嗓音,说:“吃下这个鸡蛋,洪边祁同志在这一年之内,再也无须进食了。”他学电视里纪录片解说人的声音,惟妙惟肖。
打趣了一回,于永乐掏出香烟,给每人发一支。新兵禁止吸烟,是部队的一项传统。
于永乐法外开恩,准许郭兴维也吸一口。
郭兴维道:“班长,我好不容易戒掉了,你现在又来勾引我。”他年龄虽小,吸烟的历史源远流长,入伍前香烟能够接二连三地抽个不停。
于永乐突然想起去年休假时,几个稚气未脱的小家伙叼着香烟过马路,那阵势好不威武,心想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假如学会吸烟是成人礼的一种,好多人已经有了危机感,担心自己会输在起跑线上。
新训那几个月,郭兴维慑于班长骨干的威逼利诱,总算把烟瘾控制住了。嘴上虽这么说,早接过烟,点燃,深吸,仰头对着深蓝的天空吐出来,脸上每个细胞都绽放着心满意足的表情。
赵不识道:“这家伙一看就是根老烟枪。”
问他的烟龄。郭兴维把自己吸烟的光荣历史说完,耿志钰道:“还好你来了部队,戒了烟,照这个吸法,不到中年就得了肺癌,挂了。”
孙大发笑道:“到那时我们班给你送花,挽联上就写‘为祖国的烟草事业做出伟大贡献的郭兴维同志永垂不朽’。”
郭兴维不顾以下犯上的嫌疑,嘴巴说“化骨绵掌”,在孙大发的后背狠击了一下。
吃了东西,补充了能量,大家振作精神,继续上路。一鼓作气,又走了近五公里的路程。
这时候,肩上的负担越来越重,背带压得肩膀生疼,胸闷得发慌,呼吸都困难,两脚也同时注了铅。
已近晌午,太阳喷射的热量铺天盖地而来,人如同走在桑拿房里,又像在火堆上跳舞,汗水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早把衣服浸透了。
刚出营门时的喋喋不休,此时除了几个人小声谈论外,其余全都鸦雀无声,成了老黄牛,只顾埋头走路。
郭兴维号称小胖子,给头上的太阳烘着,引得心头的火也要熊熊燃烧,涨红的脸像吉人走红运,又要掏水壶喝水。
于永乐利用过来人的身份劝告他,说喝水也要讲究科学方法,不能再像平时的滥饮漫灌,反正还没到肚子里,都已经变身外汗了。
况且,这一路是定点定时补充饮用水,离下一个补给点还远得很,水贵如油,珍惜为上,只需少饮,能够润一润嘴唇喉咙就行了。
郭兴维对体内水分入不敷出,起了悲观地猜想:“这样下去,拉练还没结束,我们一个个都变成木乃伊了。”
于永乐以精神麻痹法的原理开导他道:“我劝你少开口吧,说话也是消耗能量的。你只要盯着前一个人的后背走,保持距离,什么都不去想,给大脑一片空荡荡,走起路来反而轻松些。”
看见大家精神萎靡,刘大友带头活跃气氛,调动情绪:“同志们,咱们喊上一段好不好?”
大家都齐声说:“好!”
刘排长喊:“苦不苦?”
官兵们回:“想想长征两万五——”
又喊:“累不累?”
“看看雷锋董存瑞——”
“我来起个头,大家一起唱首歌,好不好?”照例是一片“好”的声音。
歌没唱到一半,对讲机里传来团长严厉的质询声:“哪个单位在唱歌!”见没人回答,团长加重了语气:“机关干部干什么吃的?哪个单位?马上给我报告!”
军务股长没有办法,只好如实上报。
团长生气了:“这是在行军作战,还唱歌,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故意给敌人暴露行踪吗!一点实战意识都没有。作训股长,拉练回去讲评问题,把这一条写进去。”
停了一会儿,加上一句:“你们搞什么飞机嘛!”后一句声音比之前小,像是自言自语,想来是忘记关对讲机的缘故,机密外泄。
大家听了,哄然大笑。原来这次拉练,跟以往有所不同,不仅要磨炼铁板脚,锤炼意志,更重要的是培养官兵的作战观念,增强敌情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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