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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朝有雨 》最新免费章节第六十六章红殇轩之宴(一)

第六十六章 红殇轩之宴(一)

“今夜光临红觞轩的各位看官可真要大饱眼福喽!西辽公子白蕙王做东,酒水免费!嫣斓重归戏台,与名伎温碧寒合奏名曲《梨花雪》!天下难得一见,难得一见啊!”

戏台上,掌柜脸色涨红,扯着嗓子大喊,颇有汉子临阵高呼的豪情,喊声把火热的气氛一直推到顶峰。霎时间,台下觥筹交错,人头攒动,像是一口沸腾的油锅。酒气蒸腾,白茫茫地起了一片雾,楼顶垂下的一排红绸在雾中翻飞起舞,像是焰火般迷乱了人眼。

客人们呼唤小二的声音此起彼伏,跑堂的小厮们全部出动,一个个头顶冒汗,高举着菜肴在人群里蹿来蹿去。黄亮的辽铢噼里啪啦地落在托盘上,玉盘相碰叮当作响。可小厮还是跟不上点餐的速度,不时有等不及的客人站起身大声埋怨。

鼎沸的人声传到了戏台后的厢房中。

屋里两个人影对坐着,互相为对方梳头。一旁的矮桌上立着一盏火烛,火光在两人乌黑的发丝间静静地游离,仿佛眷恋不舍般不愿离开。

她们早早地就散了侍女,吩咐不要随意进屋。论起梳妆打扮,这些黄毛丫头的手艺远远不及她们俩。

“有些紧张么?”女人发现眼前女孩的身体在颤抖,轻声问着,手上动作却没有停。她放下红木梳,微微倾着身子,挽起女孩垂落的头发,分股结鬟,是惊鹄髻的式样。

女孩微微把头往前靠了靠,好让女人方便一些,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女人按住女孩的肩膀,“你要吹笛子,气不稳怎么行?那不让客人们看笑话了吗?尝试着深呼吸几下。”

女孩闭上眼睛,胸腹默默地起伏,心脏的跳动不再那么剧烈了。她很快又睁开眼,甜甜地笑,“谢谢温姐姐。”

女人浅笑起来,“我刚开始作艺伎的时候,也常这样。老师便对我说,心静则气稳,心躁则气乱。只要把心放下,怎么也会好受一些。”

女孩感到女人的手在自己的头顶上灵巧的飞舞,轻快得像是花丛里嬉戏的雀儿。纤细的指尖带着微弱的热度,通过轻轻的按揉,仿佛温泉般流到了女孩的心里。一股清淡的花香在她的鼻间萦绕。

“温姐姐做艺伎很多年了吗?”女孩惊奇于女人手法的娴熟,疑惑地问道。

“是啊,很多年了。”女人恍惚了一刹,像是在呢喃,“听老师说,在我三岁的时候,大夏闹了饥荒,我爹娘整整三日没有吃饭,无奈之下只能把我卖给她,拿钱换了三袋大米,才勉强活了下来。其实老师本不打算要我的,可当她看到我的手之后,就断定我是弹琴的料子,所以才接过我。自那以后,我就一直与老师生活,学着艺伎的本领。”

“不想父母吗?”

“三岁的我,其实对父母只有一点模糊的记忆,大多都是冰冷的片段,既也谈不上亲情了。在父母卖掉我的时候,那片生我的土地,已经不是我的家乡了。对于我来说,老师才更像是母亲。她教我琴艺与女红,带着我走遍了大夏的山川,对我有真正的大恩,可我却没有机会报答了。”

“温姐姐……恨吗?”女孩明净的眼里浮现出一抹隐隐的哀意。

“恨父母?说不上恨吧……其实也没有多少感情了。他们就像是我一生中的过客,匆匆地擦肩而过。当我抬头寻找他们的背影的时候,却已经消失不见了。”女人微垂着眸子,摸了摸女孩的头,“不要往心里装太多的事,不然会活得很累。人的一生很长,有些看起来非常重要的事,你真的很快就会忘掉了。”

女孩愣住了。她从女人的话语里听出了仿佛刻在灵魂深处的无奈。

女人把最后一个发簪插在女孩的发间,拍了拍她小小的肩,展颜笑着,像是一朵清雅的绣球,“好了,该你了。”

女孩点点头,直跪起身,胸口与女人的头顶齐平,凝视着女人瀑布一般披散的长发,“姐姐要什么发式?”

“彩凤髻。会不会太难了?”

“姐姐放心,我学过。”女孩执起木梳,笑着露出白净的牙齿。

“麻烦了。”女人也笑。

屋里安静了。喧闹声好像远在天边,只有梳齿咬过长发的细微沙响。

火烛仿佛在空中悬着,一动不动,

“温姐姐想回家吗?”女孩问。

“回家?”女人愣了一下,旋即洒然地笑笑,“你是指大夏吗?”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女孩拘谨起来,手忙脚乱地要道歉。

“没事。”女人悠悠地说,“这么多年了,我早已分不清我是大夏人还是西辽人了。偶尔也会想起天都的景色,但更多的,只是在想老师罢了。其实我来自何方根本无所谓,我是一个艺伎,艺伎的命运是被别人抓在手里的。很多人的命运都是被别人抓在手里的。这世上又有多少真正活的开心的人呢?”

女孩沉默了。

“公主殿下是想北方了?”

“我想,但我又不想回去。”女孩摇摇头,迷茫地说,“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死人。我身上是携着灾祸的,我不知道我回去之后,对北方是好是坏。”

女人还未作答,女孩很快又苦笑起来,“姐姐你说的对,我的命运并不在我自己的手里。权力是一个漩涡,我是生在漩涡里的人,一生也逃不出来。我身上流着最后的王血,燕国只能选择我,我又能做什么呢?”

彩凤髻编好了,女孩重新坐了下来,把铜镜递给女人,有些害羞,“有些时日没有梳这么复杂的发式了,姐姐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的地方?”

“很好看。”女人举着铜镜瞧了瞧,肯定地说,“很好看。”

“嗯,那我就放心了。”女孩灿烂地笑,如同突然从云层里漏下的阳光,好像刚才那抹莫大的悲哀被风吹散了一般。

女人呆呆地看着这个苍白的女孩,忽然抱住了她。

女孩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可她意识到女人并没有用力,只是像轻纱一样飘然地缠绕着自己,但那股真切的善意,却让她浑身都温热起来。女孩很想哭,但她忍住了。她以前经常哭,所以她什么也没阻止到。

“姐姐怎么了?”女孩竭力地抑制着自己声音的颤抖。

“没有。我只是觉得,应该很久没人这么抱过你了吧。”女人在女孩耳边低语,抱得紧了些。

女孩脸上的哀凉更甚了,但她只是嗅着女人身上的花香,声音很轻,“谢谢姐姐。”

* * *

红殇轩二楼,一处隔间的帘子被人掀开,少年急吼吼地探出头,朝戏台看去。待到发现上面空空如也的时候,少年又不满地嘟囔一声,关上了帘子。

“你别动!今日医师刚上了药,你这么一动,又把药给抖散了!我看你哪天非得撕裂伤口不可!”丫头冷冷地喝斥这个浑身缠满布带的少年,口气里还带着浓浓的轻蔑。

“你看不顺眼就别管我,这些天一直叽叽歪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老妈子。”少年同样鼓眼瞪着丫头,毫不退让。

“如果你受伤了,主子会难过。你当我想照顾你?若不是主子的关系,我早就一刀捅死你了!”

“来啊来捅啊,我敞开胸膛放你来捅。我让你一只手你也打不过我!”

“你真当我不敢?”

“你敢你就来!”

两人死敌一般对视着,直到彼此双眼都冒起血丝,也不肯罢休。楼下的人们玩命地吵,好像边看热闹边助威。

“你们俩都冷静一下。”坐在旁边的姜泽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公主和碧寒就要出来了。”

少年脸色一变,连忙别过头往戏台上看,嘴上却一点也不饶人,“哼!看在乐嫣的面子上我就放过你!”

“你个贱民,谁允许你直称公主的名讳了?!如果是在燕国,我会马上叫护卫来拿下你!”云衣的怒火都快从眼里喷出来了。

“我就喊她乐嫣,我从来都这么喊!你不服你就来打我,打赢了我就改口!”穆凉又转过头,凶巴巴地大叫。

看起来两人持续五天的争吵到今日还远远不算完。

姜泽非常头疼。他很后悔当日主动将燕国雪阳公主一行人接到自己的府里。雪阳公主是一个知礼的人,与自己的夫人很合得来,有时会呆在一起讨论礼乐与女红。可同行的这两位真是互相看不顺眼,每一次见面都像狼和狗一样死掐。自从少年从假死状态中醒来之后,这嘴架是无休无止,雪阳公主尝试着拉架,却总是失败。最近府上吵得姜泽是连书也读不进去了。

姜泽曾经也想通过言辞制止两人,可怜过去学的都是圣贤之书,都是纵横捭阖的说辩之道,根本没有学过如何插手于这杀气十足的街头骂战之中,每每都是碰一鼻的灰。

“大家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在男孩女孩尖利的骂声中,姜泽的声音显得格外单薄。

“开始啦!开始啦!”

楼下陡然响起的高呼盖过了两人的对骂,屋里的三人皆是一怔,齐齐地看向戏台。

蒙着面纱的女孩与粉衣女子从台上的屏风后走了出来,一人手执竹笛,一人面对古琴,占据舞台的两边,静静地谁也没出声。客人们的呼声更上了一层,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声浪潮般在红觞轩里翻涌。

“乐嫣好漂亮。”看着女孩干干净净的眸子,少年发起呆来。

“叫她公主殿下!”云衣怒。

“你们俩别吵啦。”姜泽愣愣地说,眼睛却丝毫没离开那个穿着霓裳裙的女子。

“他们在干什么?”云衣眼尖,指着楼下问姜泽。一些客人正往托盘上丢辽铢,黄亮的流光飞溅而起,铜响清脆不绝于耳。

“他们是在为雪阳公主或者夫人下钱。最后酒楼统计总数,谁名下的钱越多,谁就是今年的花魁,但是……”姜泽解释道。

“我这就去买!”云衣立刻蹿出了隔间,姜泽甚至来不及阻止说花魁不能是王公贵族的女孩,这个丫头就没了影子。

姜泽擦了擦头顶的虚汗,朝着隔间外的护卫使了一个眼色,叫他看好这个叫做汝云衣的侍女,别让她干出什么傻事。如今兄长生死未卜,烟花夜兵乱诸事未平,自己虽是最正统的储位继承人,可若是再闹出些事端,对西辽亦或是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穆凉一直紧紧地盯着女孩,一言不发。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只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女孩就变了许多。他心里有些发慌,想着等到这曲完了之后,一定要好好问问乐嫣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泽把目光转向那个趴在窗边安静的少年,愣了一下。

他听说了烟花夜里这个少年的杀伐。他以一人之力,在岚风的追击战中足足杀掉了五只黑鸟。岚风可是燕国、乃至天下最精锐的杀手部队之一,每一只黑鸟都是可徒手搏虎的武者,就连自己父王亲练的重煭卫也不敢小觑。可少年却挫败了这把燕国最锋利的剑。他的身体里像是藏着神明。

但当属下口中凶兽一样的少年真正坐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姜泽却并没感受到他的锋芒与狠厉,反而只像是看着一条不太会叫的小狗。简直就像……就像几十年前那个拉着自己在蓝玉都长乐街蹿上蹿下的孩子。

“你真的很喜欢雪阳公主啊。”少年听到一道温和的嗓音说,那位白衣的公子悄悄地走到他的身旁。

“雪阳公主?你是说乐嫣吗?”穆凉眨了眨眼,看起来他很不适应女孩这个名号。

“是的。那夜你为了救她,受了无数的伤,如果不是那柄刀,你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过你的伤口。”

穆凉的脸渐渐红了起来,“嗯……我只是想让乐嫣天天开心。她那么漂亮,笑起来很好看。可她笑得越来越少了。”

“她那样的女孩,要开心起来很难的。”姜泽盯着台上抚摸竹笛的女孩,想起北国萧煞的风雪,抿了抿嘴,“她肩上背负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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