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比诺的故事》最新免费章节第八章

第八章

陈来靠在栏杆上，俯瞰着操场，操场上，有两个队伍正在踢球，配合与水平都很拙劣，远远比不上他们院队。

距离那场令人难忘的惊心动魄的院际杯比赛已有半年多时光了，有些画面，比如他的过人，他的转身挑球，队长对他的激励，队友对他的期待，他都历历在目。他的几个进球都极其精彩，但也只是昙花一现，之后在球队的表现只能用中规中矩来形容。体育系的教练甚至来挖过他，问他未来的职业意向，陈来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笑着拒绝了。

但被人期待的感觉真的很好，向着更高处奋力飞翔的感觉真的很好。被人期待，回应那些期待，完成那些期待，最终站在高处，俯瞰底下的风景与走过的路。不过被人期待是一回事，是否要回应那些期待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回应那些期待更是另一回事。如果没有能力，则试图回应那些期待则将会变成一场悲剧。

“陈来，周末去市区玩吧，听莉莉说那新开了家网红咖啡馆。”陈来背后的贺晓仪说，她身前桌子上摊着本考证书籍，页面停在第一章，她是来自修室学习的，拉着陈来陪她，但玩了两小时手机。

“嗯，莉莉和她男朋友也去吗？”陈来慵懒地回应道，头也没回。

“莉莉和她男友分手了，所以就我们三个去。”

“啊？又分手了啊？第几个了？”

“第三个了吧。那男的有些渣，在不同地方处了三个女朋友好像，家乡一个，学校一个，兼职的地方还有一个。莉莉可真太可怜了，这男的太渣了，对吧？”

陈来笑了笑，因为心虚，无法作答。

“陈来，我们的感情就久多了，快有一年了吧？”

“嗯，差不多吧。”陈来敷衍道，心想，一年算久吗？他和徐清清可是处了四年多呢。

贺晓仪开始八卦起她闺密和室友的感情史，讲的故事精彩纷呈，情节跌宕起伏，剧情反转又反转，狗血又狗血。

陈来对这些破事并不感兴趣，但也听得大开眼界。心想徐清清和这些女生比起来，可是简单、单纯太多了。相比徐清清，贺晓仪有着更多的心计，这在两人于宾馆独处一室的时候，陈来就发现了。大床房也好，湿漉漉没有拧过的衣服也好，手机响了那么多次，屏保就是徐清清照片也好，明明可以猜出陈来是有女友的，但贺晓仪在整个过程过一句没提。

徐清清，徐清清……这一年来，陈来每天都会想到徐清清，和贺晓仪出去约会时也会想到，把两人拿出来比较。即使那么久没联系过了，依然对她念念不忘。徐清清删除了两人所有的联系方式，但并不妨碍陈来对徐清清的视监。他会时不时地去看徐清清社交网站的动态，假装不在意地问吴政华与蔡宣晴有关徐清清的事。蔡宣晴虽然会回答，但也骂陈来，说有新女友了就别骚扰前女友，感情当断则断，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按照蔡宣晴的说法，徐清清甚至没有责怪过他，只说两人的感情的确早早出现了问题，裂痕在加大，交流变得沉默，分手可能只是迟早的问题。

某天，陈来在徐清清的主页上看到了首转载的诗：

－－

来，不知为何，明明想和你说话。

却骗你说，风雨正好，该去写点诗句。

不必嘲讽我，你笑出声来，

我也当是天籁。

不必怀有敌意，你所有心计，

我都当是你对我的心意。

－

我的宿命分两段，未遇见你时，和遇见你以后。

你治好我的忧郁，而后赐我悲伤。

忧郁和悲伤之间的片刻欢喜，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热情储蓄。

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

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

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

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

－

陈来默默地将诗读了三次，读到泪湿眼眶。

把徐清清的动态再往前翻，可以看到徐清清一张捧杯照片，配图文字是：“想飞得更高，看更远的风景。”当初陈来对着这条动态看了半小时，照片中的徐清清笑得灿烂而纯粹，相比在他身边时的强颜欢笑，支撑着他们半死不活的爱情更加纯粹。正是那时，陈来真正动了放弃的念头。

她是能翱翔于浩瀚天际的苍鹰，不应囚禁于名为陈来的渺小牢笼中。

两人也就前路问题讨论过几次，陈来说徐清清跑得太快了，他都快看不清楚她的影子了。徐清清责怪陈来从来不努力向她靠近，一次都没有。陈来没有辩解。

徐清清问陈来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对的？陈来想了想，说有人喜欢轰轰烈烈的打拼，有人喜欢岁月静好的平淡，这都没有错。就好像口味一般，不能说有人喜欢吃咸的，就说喜欢吃甜的人是错的。

“陈来，这个项链好好看，大后天是白色－情人节呢，你买给我吧。” 贺晓仪用手机浏览着购买网站说。

“哪来那么多情人节？上个月不才刚过过情人节，给你买过礼物吗？”陈来觉得好气又好笑。

“可是我想要这项链啊。”贺晓仪撅嘴说。

“多少钱？”

“只要一千五，我和你说，这是正版中的绝版，以后还有升值的空间，所有的材料都是国外的，由名匠打造……”贺晓仪兴奋地说着，想给陈来洗脑。

“没钱。”陈来干脆地拒绝。

“你暑假的时候不是打工了吗？”

“和你玩了一个多学期了，早花完了。”

“那向你家人要一点嘛。”

“我不会为了玩乐向他们要钱的。”

贺晓仪面露不悦之色，又道：“莉莉那前男友就那么点时间，都送了她好几千礼物了，你连他一半都比不上。”

“那你跟他去啊。”陈来冷笑道。

贺晓仪被呛到了，没有说话，又坐了一会儿，找了个理由生气地离开了。

陈来也没有去追，望向外面的天空，眼前所见依然是徐清清。和徐清清在一起的几年，她从来没有向陈来要求过什么贵重的礼物，如果陈来买的过于贵重了，还会被徐清清念叨。就是这样绝顶好的女孩，陈来选择了放弃，陈来不舍，但他也问自己，抓得住吗？

贺晓仪很生气，因为陈来没有给他买礼物，也因为陈来表现得毫不在乎。两人开始冷战，一个月后，陈来的同班同学告诉他，贺晓仪和一个男生在学校里拥抱接吻。陈来心中没有什么波动，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

“就这反应？你可是被绿了啊。”陈来同学有些意外。

陈来无奈，只叹天道好轮回。

“看来你真是渣男啊，一点感情都没有。不过这样也好，伤人总比被人伤好。”同学拍了拍陈来的肩膀，“走，为了庆祝你恢复单身贵族的身份，请我吃顿午饭。”

“这算什么理由？”陈来笑道，被拉扯向食堂，还真请了一顿午饭，算是通风报信的报酬。

至此，陈来与贺晓仪再无联系。陈来也没有惋惜，甚至感觉这不是什么意外事件，容易得来之物，也往往容易失去。一个女生能轻易对你投怀送抱，也说明她可能对他人也会如此。

和贺晓仪分手后，陈来不用再约会，不用再花时间维持两人感情，凭空多出了许多空闲。他便把这些多余的时间拿来看书，还翻看了一些以前看过的经典作品，看看年岁阅历稍长之后，再看旧物是否会有新的感受。

他先看了《少年维特的烦恼》。维特：“要知道我爱她爱的如此专一，如此深沉，如此毫无保留，除她以外，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了解，什么也没有了啊！”感情之炽热，让人感觉有些疯狂，也有些可怜。若爱情是人的全部，失去爱情，也便失去人生，多少显得可悲。他觉得，天真的维特在社会上处处碰壁，处处失意，才是维特将爱情作为唯一精神寄托而不得时，死亡成了他最终的归宿。作者歌德曾言：“初恋是唯一的恋爱，因为她给人‘恋爱的永恒性和无限性的概念’。”但《少年维特的烦恼》创作之时，歌德才二十多岁，与陈来年纪相仿，内中文字如火山爆发般热烈汹涌，这悲剧的爱情故事在当时社会风靡一时，甚至有人模仿维特吞枪自杀。似乎少年与青年往往追求这样奋不顾身的恋爱，哪怕是悲剧，让他们心脏窒息，他们也愿意飞蛾扑火般蜂拥而上，至少，心灵在被捏碎时能感受到自己活着。等到歌德中年不惑之时，这位创作出将爱情视为生命的维特的作者，也变得平和，不再追求伤感主义。似乎世人大多如此，似乎人成熟后大多如此。陈来想起高中老师雷垒说过的一句话“正因为是老生常谈，所以才是久经考验的话，所以才是真的”。年纪轻轻的陈来慢慢嚼出来了其中一些味道，世事本就常有无奈，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若事事在乎，追求尽善尽美，那人根本就活不下去，只能像维特一样自杀了事。陈来还不想死。少年本应意气用事，方显朝气，陈来还不想死，笑自己老气横秋。

他又看了《人间失格》。太宰治说：“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被幸福所伤。”一个极度敏感、脆弱的人。他也曾言：“他人即地狱，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陈来发现，但凡追求人际关系完美的人都或多或少的与人间格格不入，因为他们总是抱着太大的希望，然后被他人不断的失望，最终化为绝望。完美的是圣人，而不是普通人，他们都是普通人。太宰治的投影叶藏懦弱易受伤，他恐惧着虚伪的社会与人际关系，却又伪装着自己，用虚伪面对虚伪，既是施加者，又是受害者。得不到社会的认同，没有工作，穷困潦倒，面对虚伪，用虚伪来面对，从而更加失望，最终导致情绪上的恶性循环，从而人间失格。生而为人，对不起。

人间失格，人间失格……陈来对着书名发呆。他还没懦弱到认为自己人间失格，但若不积极一点的话，像一个废材般活着，失去独立生存的能力，那就会真的人间失格。他大三了，明年就毕业，时间转瞬即逝，真的需要做点什么了。就算都是弱者，做个堂吉诃德也比做叶藏要好得多，事实上堂吉诃德算是精神上的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