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演义》最新免费章节二:铁环寺
二:铁环寺
如若从渠县的巴江码头出发,朝着巴江的上游驶去,便会到达巴江最北边的仪陇县,仪陇县地处四川的北部,和更北部的保宁府两相接壤,如若再往东走,便会到达大明的驻军重地:夔(kui)州府。
临近仪陇县的大小蓬山地势壮丽,林荫绵延千里,各种各样的林木包围着一条又一条潺潺的小溪,且深山无人,颇有寂静的禅意,吸引着无数名士的到来,不过更吸引那些名士的,却是那元世祖忽必烈期间在此地建立的铁环寺;铁环之名,据说是在宋神宗期间,有一位不世出的高僧在此地修行,而后在大蓬山山顶坐化,怪哉,这一坐化由于在高山,直到忽必烈时,才被人发现,但那位高僧却在被发现的那一刻,飞了起来,消失在了让人困惑的蓝天里;据那位目击者说,此坐化的高僧,屁股底下有一对银色的环,想来何不称之为银环寺,原来,元世祖在此地开寺,钦赐了一对镶有铜铃的大铁环,至今还在铁环寺那漆得通红的大门上挂着,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大门的鼻孔。
笑话归笑话,这铁环寺自耸立以来,跨越了数百年的时光,到达今天万历的第四十八年;这位老皇帝懒散了大半辈子,现在垂垂老矣,大限将至,所有的人都知道,朝代即将要改元,所以人人都盯着宫廷里的那些破事儿;当然,破事儿可不是普通人敢说的,却是那郫县县令张钦渐所说的。话归正传,那铁环寺历经沧桑,到如今,已经和万历帝一般,老的不像样子了;据说,在寺庙鼎盛时期,曾经有过接近两千位僧人,到明朝洪武之后,便渐渐地衰落下去,到了那热爱青词的嘉靖皇帝的时候,衰落地便更快了,寺庙当时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位僧人,而且大多数是风烛残年的老僧,在等待着坐化的那天,也许也都幻想着大门上的铁环带着自己飞离大地。在万历帝清算了张居正之后,这铁环寺才稍微缓过气来,渐渐的,有穷苦人家开始向铁环寺贡献木讷着表情的小和尚来,香客们也开始从那铁青皮肤的老道庙里出来,朝着铁环寺走去,祈福的祈福,烧香求子的求子,那些追求真谛的士大夫们,也开始结交寺里佛法通然的高僧们大聊那大千世界了。
铁环寺的规格宏大,承袭了当时比较盛行的中轴规格,也就是,开头半山腰一座力士庙,往上走是观音大士的铜雕像,再后面就是藏经阁,之后大雄宝殿,最后面,接近山顶的地方,便是那个宋神宗期间坐化的老僧,没有名号,便取了个铁环法师的名号,供后人默诵。整座寺庙呈中轴线朝上建立,两旁都是些僧舍和斋房,斋房边上倒是有几片颇为青绿的小湖;在元朝兴盛时,那湖里的放生鱼生猛得很,如今却只剩三三两两的老龟还在石板上晾晒着龟壳。
虽说,自张居正遭到清算之后,铁环寺慢慢地发展起来,但这种发展却是缓慢的,只是相对于以前来说,老僧们再也不用商量着今天减少多少伙食了,不过是比以前多了几片菜叶子,桌子上也开始有水果了而已,真正让铁环寺回到元朝时兴盛的面貌的,还得说说我们的空慧法师。
缅甸和大明朝的边陲之争,让缅甸的农民们开始颠沛流离,缅甸的僧人们也逐渐地离开寺庙,开始了如同朱重八一样的游僧经历,简而言之,就是沿路要饭的光头,空慧法师正是这颠沛流离的队伍中的一个。
空慧法师当真是一个铁人,他从缅甸的蒲甘一路飘荡到阿瓦,之后从大金沙江一路逆流,走向孟养,从云南的神护关入境,再一路漂流,到达了云南姚安府,他曾想要在姚安府境内的大川寺里住脚的,但碍于当时他并不会说汉话,大川寺里的住持听不懂他的话,便无从知道他是否是专心修行,便给了干粮,让他北上。
这空慧法师便只好继续北上,颠沛奔波了数个月,终于因极寒交迫,晕倒在巴江中游距离铁环寺大概五里路的一块石头地上,当时已是万历二十八年。
在这之后,空慧法师便住了寺,在里面开始努力地学习汉语,几年之后,便能够用汉语默诵《坛经》和《楞严经》了,之后更是利用大量的剩余时间看遍了中国诸子百家的著作,在跟士大夫们清谈王阳明时,更是能够随口从儒林历史中,摘出无数大儒们的名句来,士大夫们则是惊诧不已,渐渐地皈依到他脚下的人便慢慢地多了起来,在寺庙中的地位更是逐渐高升,直到在万历四十七年,承袭了铁环寺的首座一职,这首座拥有的职务便是管理佛门戒律,主要的经籍释义工作也是在戒律方面。
时间转瞬就到达了万历四十八年春,俗家们便都渡过了春节,到处张灯结彩,但佛门清净,便啥也没有,只有比平时更加丰盛的斋菜和更多的游客,除此之外,并无区别。
那天一早,空慧法师早早地便从床上起来,简单漱洗之后,便赶往大雄宝殿去主持早期的诵经,在诵经完毕之后,还惩罚了几个诵经打瞌睡的小和尚,打了他们的手心。之后便去吃斋饭,斋饭过后便去自己的书房,处理完一些公文,便去考据自己的《戒本》,然后,一位穿着黄色僧服的和尚缓缓地走过来,对空慧法师说:
“营山来的卢员外来求见师祖。”
空慧法师随即放下手中的《戒本》,抬起眼睛说到:“快去请来!”
半晌过后,一个身材瘦高,衣着体面的老人便进来了,对着空慧法师双手作敬佛礼,说到:“法师,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商,还望法师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啊。”
法师正疑惑着,说到:“何事需要贫僧相助,怕是文胜施主抬爱了。”
这卢文胜看着四下无人,便贴近空慧法师的耳朵上说:
“前些日子,营山靠近铁环寺交接处那个矮山坡,您可能不知道,那是我们祖传的地,我家的老祖宗就葬在那里,可谁知这年久地荒,慢慢就林莽遍地,然后郭家那两混小子……”说到这里,才想起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僧人,便赶紧说:“罪过,罪过!呃,是郭家那两个农民,去那里开荒来着,谁曾想倒是给他开了荒,还种出了粮食,可真是一块肥硕的地,这地埋着我的祖宗,那不是我的地谁的地?”
空慧法师这时候明白了来者的意图,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不过是贪图郭家那块肥沃的土地而已,法师沉默不语,随后说到:“卢员外,此事该报官府,贫僧可是无能无力。”随后正想要摆手送客,不曾想此卢员外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
“我当然知道,法师,此事我早已告知官府,谁知道那新上任的知县黄培仁愣是要我拿出祖先墓地的证明,拿不出就只能把地给郭大樁那两兄弟;还说,实在拿不出来,可以找一个当地有声望的人去作担保,这不,我便想起法师您来了。“
法师正欲开口拒绝,那卢文胜便抢先说到:
“事成之后,我便愿捐出一千两给铁环寺修大雄宝殿,还会多带点人来您这烧香祈福,还有,还有那铁环寺山脚那三十亩地便都给铁环寺,让这地儿供应铁环寺的伙食。“
法师听到卢文胜的话之后,眉头紧皱了一下,之后便朝着他还了佛礼,说到:
“文胜施主,这事贫僧得好好琢磨琢磨,,这样,您给贫僧三天时间,让我好好思虑思虑,之后贫僧会派弟子去给您答复。“
说完,便转身朝着文案走去。坐下之后,内心已是思绪万千。这卢员外分明只是个豪夺可怜人田产的人,为了那块地,竟然愿意舍弃一千两和三十亩地,似乎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随即望向窗外的大雄宝殿,屋顶边缘的砖瓦已是脱落地不成样子了,柱子也仿似想要顽皮地躺倒在地上,而更离谱的便是那尊泥塑的大佛,那双放在胸前的手看上去不久之后就要掉到地上了,虽说日子比嘉靖年间好过,但大佛只比嘉靖年间的更加坏。
法师心中不停地翻涌,也许那郭家兄弟真的不幸开了被人的祖坟,这卢员外也许说的是真话。这想来想去,没有结果,便低下头盯着自己方才考据的《戒本》发起呆来,之后,更是捏住一支笔,反复地摩擦着笔杆。这时,力士殿前的大铜钟宣告午时的到来,法师手中的笔便突然地掉在了地上,随后,招呼了一个从门外经过的弟子,随后,朝他耳背上说了几句话,就让他离寺朝卢员外的宅子去传个话。
两天之后,渠县知县仁便带着县丞和几位役夫到达了铁环寺。卢员外和空慧法师站在那座拥有两个大铁环的门前,对着黄培仁行了个礼。这黄培仁是个强硬的人物,对佛教有点敬而远之的嘲讽态度,对着空慧法师回了一个儒家的作揖,这空慧法师微笑着对黄培仁说到:
“黄知县,您百忙之中亲临敝寺,真是折煞贫僧。”
“大师不必多礼,在下前来,只为处理卢员外和郭家两兄弟的土地纠纷,大师,您亲自为卢员外担保,您敢打包票说这两百亩地就是这卢员外埋了祖宗的吗?“
空慧法师早有准备,便说到:“此地确实是卢施主家百年前的墓地!“
“哦,大师,既是百年前,您又如何知道?“
“黄知县,您有所不知,贫僧曾与这卢员外的父亲卢之夔于二十年前相识于这铁环寺内,是他曾向我透露过,那矮山坡的墓地,是卢之夔的祖父卢有俞的安葬之地。贫僧如今乃出于公道,为卢文胜施主辩护,阿弥陀佛。“
正在此时,郭家兄弟从渠县匆匆赶来,然后在黄培仁面前跪了下来,用稍微有些急切但是非常镇定的语气说道:
“黄知县,望您为我们郭家兄弟做主,那矮山坡上的荒地里,我从未见到过有任何墓地在那里,我们两兄弟就怕不小心碰着了别人的墓,招来灾祸,所以,我和我弟郭大春,找了很久,摸索了很久,才终于找到,这块根本没有坟墓的土地,我们辛辛苦苦开荒了两年,这眼见到夏天就可以丰收了,但这卢员外却说那里曾是他祖先的墓地所在,为何他不在一开始的时候说,偏偏要到这时候说?且,这卢员外可是这巴江的望族,他祖先的墓地能是这般清寒吗?“
这时候,黄培仁低下了头,盯着自己手里把玩着的香包,随即用一种质疑的声调对着卢员外说到:
“卢员外,虽然这郭家兄弟没有担保人,但说实话,他句句在理啊,您怎么解释,还有,空慧法师,这卢之夔的祖父怎么葬在那里无人知晓呢?“
这卢员外没想到这黄知县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瞬间便有些胆怯,但家底丰厚的他瞬间便缓过神来,对着黄培仁理直气壮地说道:
“黄知县,据我卢家的家谱记载,这件事实在事成有因,曾祖卢有俞,死于嘉靖初年,然后家里请来了个道士,这道士相完了命理之后,便提出了什么分神葬,说是墓地和碑文不能放在一起,否则卢家百年之内必有灾祸,而且这葬身之所还不能给外人知道,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个纠纷哪。”
黄培仁抚摸着自己稀疏的胡子,眉头就快拧成一股绳子了,随后语重心长地对郭家兄弟说:
“要是你们真的不小心开了被人的墓地,那你们只能把土地还给这卢员外了,如是这样,你们愿意吗?”
这郭家兄弟随即面露难色,半晌才说:“如是这般,便只能如此,怪造化弄人呗。”
黄培仁随即便说道:
“好,就等你们两兄弟这句话。“
随后,对身边的五个役夫说道:“你们去多叫几个人来,跟随郭家兄弟去那矮山坡的两百亩地寻找卢之夔的无名墓去,必要的话可以挖出来,除非这卢员外能够自个从家谱里找出位置来。“
郭家兄弟领了命,便跟随着役夫下山去了。
这卢员外的脸色顿时便难看极了,争辩到:“真是折煞了先人啊,折煞了先人,法师,您替我说说话。“随后,仰面哭了出来。
空慧法师思索了一会儿,对黄培仁说道:“知县您尽管去找吧,我会和卢员外去家里取证来,然后,到时便知真相如何了。“
“那好,就等你们的消息,明天可到县衙来,公事繁忙,我还得赶回去,告辞了。”
随后,便朝着空慧法师作揖,转身便下山去。
卢员外见黄培仁离开了,便不再哭泣,对法师说:
“这可怎么办,这万一挖不出什么来,不就啥都黄了吗?”
“员外莫急,且进贫僧的书房细聊,再做打算。”
随后,一声钟鸣拉来了夜色,只见在黑暗中,有几个身影在悄悄地行动,发出的声响像极了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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