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乐之塞上曲》最新免费章节12.长信
12.长信
巨鲲破开海浪,迎着狂风,在一望无际的碧蓝海洋上撕开一条白色轨迹。
这是一艘巨大的六帆十桨座大海船,长三百多尺,宽一百尺,能搭载一千水兵,甲板宽阔可跑马,军阵亦可集结。六根桅杆直插云霄,六面大帆遮天蔽日,三百只大桨从船底伸出,分列两侧,六十座造型各异的石弩机,可以发射百斤重的砲石或是火油罐,前后左右都有安置,使得“鲲”的火力没有死角。它的船舷被蒙上一层皮革,外壳涂上了防火油,皮盾悬挂在甲板边缘女墙的下方,五只走舸停放在甲板上。“鲲”字号大战船是长信水师的旗舰,它引用了来自海西之地的造船技术,耗资巨万,历时五年,由五员大匠呕心沥血合作主持建造。
传令兵打着赤脚,身背令旗飞奔传令
“报将军!”士卒的声音在海风中飘摇,“前方一里处,发现一只大黑鲸,请将军定夺!”
“带我去看。”商去疾命令道,他从马扎上兴奋地站起来,高大的身材简直像这艘大海船上的第七根桅杆。
“二哥,我也去!”幼弟商胄欢呼雀跃。
“三天前才与海寇交战,看来你们是意犹未尽啊。”楼船将军商叔是长信侯的三弟,乃是他们的叔父。
“区区一只海寇帆船,我二哥怎会放在眼里,是不是?”商胄恭维哥哥,很是得意。
“东岛海寇差不多只有无疚的一半长。”堂弟商燊玩笑道。
“堂哥这话就不对了。”小商胄一本正经地反驳,“自从崇安东渡,建立东海国以来,岛民的个子早就不像以前那么矮了。”
去疾舒展长臂,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健壮的肌肉在他身上如同刀刻斧凿一般。他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有千斤膂力,他自认为长信军中第一猛将,乃至是天下第一猛将,跟随父侯镇守东海十年,身经百战,未逢敌手。在他看来,天下唯有父侯的侍卫,“旱鲨”殷世杰与他有一战之力。近来传闻,北原侯在北方大破狼胡,其子卫子卯颇为勇武,亲手斩杀胡人狼主,一时名震天下,商去疾不禁想要见识一番此人是否言过其实。
商去疾天生是一个战士,没有对手的日子往往令他发狂。幼年时,对手是大他数岁的街头劣童,他五岁时就能把他们打得满街乱窜;后来,对手是教他圣贤文章的先生,他根本不把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儿放在眼里,反手夺过对方手里的戒尺劈头带脸将其打跑,吓坏了和他同窗的堂兄堂弟们,也气坏了父侯;于是没有先生再敢教他读书,父侯便只好令帐下校官教他习武,起初几年,他常常挨揍,可当他长到和父侯一般高时,便再没有校官是他对手。从那以后,他的对手便一直是这些如蛆附骨,防不胜防的东岛海寇了。
父侯告诉他,“旱鲨”殷世杰就是凭着对于东岛海寇的战功,从新杭街头的劣童之一,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但作为长信侯的次子,商去疾比起战功,显然更在乎荣誉,他从不理睬叔父的苦劝,犹爱与部下结阵冲锋在前。在他作为前锋的战斗中,长信军攻无不克。
叔父教给他兵法,他嗤之以鼻,头一天貌似虚心接受,随后便用一场强攻得来的大胜现身说法。父侯骂他是莽夫,但也奈何不了他——商去疾未尝败绩。
去疾从不把东岛海寇放在眼里,这些凶猛的小矮子们早就满足不了他对于对手的需求,当他跟随叔父出海剿灭一艘海寇帆船之后,便实在是控制不了手脚,只能将精力发泄在来自大海的对手身上。
他和两个弟弟来到“鲲”字号的最前端,循着海上斥候的指向望去,远处海水中翻腾出汹涌的白浪,不一会儿,巨大的水柱自海面喷出,一条大黑鲸随后飞跃出来,像一座小岛一般凭空浮现又悄然沉没。巨大的鲸尾挥上天空,猛烈拍击水面,掀起滔天巨浪。
这条大黑鲸将近有“鲲”字号的一半大,去疾心中估计。在他们身边,三架床子弩已经准备就绪,长矛一般巨大的羽箭已经搭上弓弦,箭尾通过粗缆绳与大船相连,镔铁箭镞弯出一个倒钩。
“右转舵,向那只大鱼靠近!”去疾命令道。
舵手向右猛推绞盘,大海船吱吱呀呀,不可阻挡地横压着风浪,船头朝向大黑鲸的方向航去。
去疾与两个兄弟一人操作着一台弩机,瞄准翻腾的海浪后隐藏着的大鱼。
“一百五十步!”桅杆顶端瞭望台上的斥候挥舞彩旗示意,传令兵闻讯大声宣告。三架弩机边围满了士兵与水手,三叔也来到船头,观赏兄弟三人的捕鲸表演。
“一百步!收帆!下桨!左满舵!”巨大的白风帆“哗啦啦”被收起,“鲲”又“吱吱呀呀”缓慢而沉稳地向左转弯。
“五十步!”大黑鲸又一次跃出水面,商去疾已经能看清它无底洞般深邃的大眼睛,这只海洋霸主显然察觉到了巨大海船的靠近。
“延兴,你先来!”商去疾命令堂弟。
商燊瞄准大鱼,扳动弩机,床子弩猛颤一下,弓弦“嘭”一声发出骇人的响动,巨大的弩箭破风而去,直刺向水里的大鱼。
“中了!中了!”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三叔也拍手叫好。商燊射出的箭不偏不倚,正中大鱼侧胸,没入很深,应当完美卡在了肋骨之间。
大鱼负痛发狂,水面上的鲸尾以商去疾从未见过的力量拍打水面,掀起的海浪几乎溅到了“鲲”字号的甲板上。鲸鱼的身体都因为这一下拍击而翻出水面。
“阿胄!好机会!”商去疾催促弟弟。
商胄闻声,赶忙推动弩机,弩弦绷得太紧,他手上一用力,却没能机发。“锤子!锤子!谁有锤子?”他急喊道。
去疾立刻伸一只手过去帮助小弟,弩机机发,巨箭朝大黑鲸的脊背*飞去。大鱼的皮肤光滑而坚厚,箭镞在它的脊背上打滑,刺入并不太深。受到第二次攻击,大鱼在水底转动庞大的身躯,背对大船想要逃离。它一发力,没入它身体的弩箭所连接的两根缆绳立刻绷直,带动船体,引起一阵剧烈晃动,商胄没能站稳,跌倒在甲板上,围观的人也有不少立足不稳,带动一片人倒下。
商去疾扶住床子弩,及时稳住了身体,堂弟商燊则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仅凭双腿立在风浪与晃动中稳如泰山。大黑鲸掀起巨大的浪花,它的血染红了一大片海面,去疾隐约能闻到海风中夹带着的血腥味。敌人的血令他振奋,他站直身体,手把弩机,重新瞄准。这回,他清楚地看见了大鱼的轮廓,在翻滚的白浪与血污的海水中。他无法准确瞄准大鱼身体的某个部位,但命中它还是有相当把握。
去疾推动扳机,箭去似流星,没入海浪之中。
“呜——嘀——”尖锐的鲸鸣穿透海水与巨浪,在商去疾的脑海中震荡,惊心动魄,哀转久绝。
水里的血花一朵朵翻上来,大鱼的黑影在血水中浮现,去疾虽大大高估了这只黑鲸的体型,但它也足足有数十尺之长。现在,它头朝海船,在几十步的距离外,摇动巨尾,全速游来,想要撞击海船。
“快射它!”商叔大声命令附近看热闹的水兵,有弓弩在手的急忙上前,抵在女墙后胡乱射击,不少羽箭射中了水下的黑影,但似乎没有对它造成什么影响。
“用大弩,快!”商去疾大叫,商胄在一旁手忙脚乱地装填巨弩,去疾一把夺过他的位置,熟练地搭箭上弦,“喀啦啦”飞快转动绞盘给弓弦上劲,瞄准大鱼。
“咚!”大海船自下而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紧接着引起了甲板上的剧烈晃动,大鱼撞上船身,周围的水兵扑倒一大片,连久经风浪的商燊也立足不稳,跪倒在甲板上。只见商去疾八字站定,一手紧攀住固定在女墙上的缆绳,另一只手安定床子弩,保持瞄准。大鱼再一次浮现出海面,他的脊背上插满了羽箭,侧胸的伤口汩汩地冒着鲜血,深邃洞黑的巨眼望着甲板上的人群。
商去疾一个箭步来到巨弩前,屏气凝神,箭镞正对那一只巨眼,他推动弩机,大弩震颤一声,巨箭正中巨眼的上方,如此近的距离,床子弩威力尽显,七尺长的巨箭没入一半。大鱼痛不欲生,再次发出震天的尖鸣,商燊在旁也发射巨弩,又补上一箭,再次射中它的侧胸。
巨鲸在水里垂死挣扎,血水白浪翻滚,腥味冲鼻,一刻之后,大黑鲸终于气绝而亡,浮上了海面。
“他娘咧!”水兵们用粗大的缆绳绑住大鱼的尾部,用起重机将其吊起时,一个年轻的水手惊呼道。
“这只鲸的确算是个大家伙。”商燊评价道,“不过我在北海巡洋时,听当地商船上的船工说,月寒北边的冰海里,有真正的巨鲲出没,仅仅尾巴拍击水面就可以掀翻船只,因为其体型太过巨大而无法捕杀,船只过往都只敢远远观望,不敢靠近,并且这种鱼偶尔会迁徙到北海附近。”
“延兴这么说,是不是想去看看?”去疾道。
“当然,难道堂兄不想去?”商燊道,“到时候咱们乘着‘鲲’字号,带一只船队,用巨弩铁钩,艨艟战舰痛快搏杀一番。”
“延兴所言,深得我意!哈哈!”去疾笑道。“阿胄啊,你这小身板还得多练练啊。”他取笑他的小弟。
“阿胄才十三岁,多加锻炼,以后定不输你二哥。”商燊鼓励阿胄。
阿胄却有些沮丧,他肯定是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十分失望。“二哥十三岁时已经能拉开百石劲弓,而我现在却连弩机也使不动。”
“你二哥十三岁时那叫一个不学无术,论才学见识可比不上你哩!”叔父凑过来说道。
“无疚啊,这只大鱼你想怎么处置啊?”
“当然是听叔父的了,叔父才是‘鲲’字号的楼船将军。”
“这话说的,”商叔推辞道:“你爹造这艘大海船,还不是给你们兄弟几个准备的。”
“让阿胄来说说该怎么办。”商燊建议道。
商胄托着小脑袋,仿佛深思熟虑了一番。底下的船工们正动用绳索铁钩,将大黑鲸整个绑缚在几只小走舸上。
“这样如何,鲸油乃是稀罕之物,理应尽数取下礼献父侯,另外在大鱼最为肥美之处分下一大块肉,同样献给父侯。黑鲸的鱼皮乃是军资,应当收归府库贮存,其他部分,则应当论功分给船上士卒,捕获这只黑鲸,他们功不可没!”
“此法甚好!”商燊同意道。
“阿胄果然懂事,既然如此,我等就赶快返航。”叔父道。
“阿胄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想必父侯也是等不了了”去疾笑道。他满意地看着士卒们围观他的战利品,一个个五体投地的样子,心中十分享受。
“鲲”字号在大海上接连航行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上午,大船完成航行,抵达了航程终点,东郡的郡治——新杭港。
他们从桑海城出发,于海上巡行了半个多月,期间还经历了一次小型海战。战船甫一进入新杭湾,小商胄便已兴奋得不得了。他自小最受父亲宠爱,养尊处优,在新杭这种天下名都长大,早习惯了喧闹街市的锦绣繁华,一连在寂寥的海上漂泊这么长时间,难免思念家乡。
大海船拖着一只绑缚在五只走舸上的大黑鲸,缓缓驶入海港。“鲲”字号入港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新杭城,码头岸边挤满了呼朋唤友,托儿带口前来看热闹的人群。早听闻长信侯在桑海建造了一艘堡垒般的大战船,今日得见,不少人在岸边惊呼不已。海船投射的阴影压上码头,数百纤夫喊着号子合力拉着纤绳,“鲲”字号迟缓而沉稳地渐渐停靠上新杭码头专门为其打造的泊位上。
大黑鲸被拖上岸时,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惊呼,东海并不盛产鲸类,这么大的黑鲸更是少见,不少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小山一般的大鱼。码头上早有数十个屠户带着大刀长钩,铁索巨斧,准备分割鱼肉。大鱼一到岸,人群便蜂拥而至,将其围起,几十个屠户也爬到大鱼身上。大刀划开鱼皮,巨斧砍断鱼骨,长钩串起,铁索拖拽,不一会儿一块重七八石,有肥有瘦,有皮有骨的鲜美鱼肉就被切下,装上货车,交付给了长信侯府派来的护卫。
长信护卫早已在码头等候多时,商去疾从马夫手中接过缰绳,踏镫上马。此马是一匹八岁的纯种北原大战马,数年前北原侯差人赠与父侯,父侯又转赠与他的。其通体朱红,无有一点杂色,肩高六尺有余,蹄大如斗,名曰“跃浪”,已经跟着商去疾两年多。
管家商安领着家丁在前开道,四人骑马随后,后面护卫骑兵赶着货车相随,一行人浩浩荡荡通过热闹非凡的港口大街,向长信侯府而去。
长信侯府位于新杭城的西北,乃是城中最大最华丽的一处宅邸。长信侯商仲本是水师都尉出身,发迹于六王之乱,精于谋算,尤善统御,在他的治理之下,新杭城欣欣向荣,发展成为仅次于镐京和嘉阳的大都。东郡原本就富庶,再加上新杭港口每年巨额的海上贸易吞吐,长信侯因此富可敌国。长信侯身兼新杭尹、东郡郡守,奉旨督造长信水师,领东南沿海防务,抵御东海国海寇侵犯。朝廷打造长信水师,旨在登陆东海国,剿灭崇安余孽。五十年前,崇安王朝覆灭之时,末代崇安皇帝罗丹布力携崇安皇族与数万崇安精锐军团,带走了全国几乎所有战船,登陆东岛,建立了新国家。之后十余年,东海国明面上与大夏交好,互相通商,背后却放纵本国海寇出海劫掠夏国商船,侵犯沿海市镇。且东海国向来有反攻*大陆之心,五十年前,东海国仙化皇帝在位期间,应畿东王方旷之邀,响应叛乱,成为“六王之乱”叛军的一支。
更新帝平定叛乱之后,决心消灭崇安,攻占东岛,以永绝后患。无奈夏国水师力量实在孱弱,在远海地区无法与东岛抗衡,遂批准了长信侯的奏请,令其着手建立长信水师。
经过十余年的发展,长信军编制已达十二万,其中八万水师有门舰艨艟三百余艘,其余小型战船不计其数,更有十五艘大型楼船,“鲲”字号乃其中最大的一艘。长信水师是夏国海防的中坚力量,与戍守北方的北原军共同组成这个帝国的两道壁垒。
商去疾与两个弟弟和叔父抵达侯府时,已近午时。他们穿过前院,沿着石板路走过内门,看到长信侯府的正厅门洞大开,长信侯商仲正在写一封回信。他坐在厅中主位上,口述书信内容,旁边的主簿正奋笔疾书。见到四人,他举手示意他们进来等候,口中却没有停歇。
“就说,长信水师确有战舰百艘,连营千里,然毕竟初建,士卒不识战阵,未经磨练,且与东海水师相比,并非有明显优势。再者,当今圣上奉行‘与民休养’之国策,兵戎之事,不可轻谈,东海国与我大夏素来交好,若非圣命,私下岂敢仅凭三两海寇,便兴师渡海问罪?望君熟虑,切勿妄言。”
“二哥,何人妄言啊?”商叔听完回信内容,呷一口茶,插嘴道。
“嗨!南宫错。”他不屑一顾地回答,“商安,”他吩咐侍奉在堂下的管家:“差人再到大哥府上去催催。”
“怎么?大伯还没到?”去疾问。
商仲没好气地看了次子一眼,“你大伯听说你带了鲸肉回来,说什么都要亲自料理。”
“怪不得半路府里来人先接走了货车,原来是大哥晓得了。”商叔笑道。
“大哥他就是个庖子的命!”商仲埋怨道。
“可大伯的生意确实好得不得了,但凡有点资产的客商来到新杭都要在‘观沧楼’落脚。”商胄为自己的大伯辩解。
“阿胄,岂不知‘君子远庖厨’?大伯这么做有失身份。”商去疾觉得自己需要帮父亲教训一下幼弟。
“这些多说也无益。”父侯似乎并不领情,他终止了这个话题。
午时,长信侯一家共用午膳,本来长信侯的长兄也要来,但新鲜的鲸肉似乎令他忘记了这回事。新杭饮食素来以精致闻名,长信侯本就日常起居颇为奢侈,膳食更是如此。尽管如今正值暮冬时节,海风凛冽,蟹类踪迹难寻,然而一只巨大而肥美的海蟹却是长信侯餐桌上的标配,长信侯爱吃蟹,这是新杭城人尽皆知的事。侯府的厨子用精细的刀法剖开蟹壳,分离出蟹肉,又拼回完整的一只,食用时只需取下一节蟹腿,轻轻拨开壳,鲜嫩的蟹肉就自己掉进碟中。
“新才,听说你们这次试航,还顺手剿了一船海寇?”长信侯问弟弟,看来他一早就接到了消息。
“是有此事,”商叔回答,“本不该冒险,所幸大获全胜,没有什么损失。”
“无疚,又是你撺掇你叔父的吧。”长信侯又问他的次子,虽是玩笑口吻,去疾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
“无疚是提了一句,但是我下的命令,当时情形,确实大有胜算。”商叔袒护侄儿道。
“什么样的情形?无疚,你来说。”
去疾碟中的鱼刚剔去了刺,但他只能先置一边回答父亲的问话。
“当时那海寇刚从岛内的峡湾里出来,被我们撞个正着。鲲字号上千兵力,剿一艘海寇帆船当然轻松。”
“就这么简单?我让你乘‘鲲’字号试航,你就拿一艘新造的大船如此冒险?”父侯的口气已有些许不悦。
“二哥说得没错,就是太简略了些。”小阿胄插话道,在父亲面前,他从不拘礼,商家诸子中,也只有他敢这样。
“哦?阿胄来说说看。”
“海寇发现我们之前,我们早就发现了海寇,鲲字号的桅杆高,斥候望得更远。等他们发现我们时,已经跑不掉了,虽然海寇帆船更快,鲲字号追不上,但一旦被我们逼入了峡湾,他们就是插翅难飞,我们用石砲击中了帆船,迫使他们在水中抛锚,然后二哥和堂哥就带人乘着走舸登上敌船,击败了海寇,鲲字号本身并未进入战场。”
“听你的口气,好像是你亲身策划一般,你如何知晓得这样清楚啊?”长信侯笑着又问。
“《南华九千日》有云:事起于理,理藏于物。父侯也曾教导孩儿,事情不一定要亲身经历,才能知道过程。叔父和哥哥们虽然总是背着我商量军务,可船上士卒的举动,孩儿可都是看在眼里。古云:欲穷千里,再上一层,鲲字号桅杆高大,斥候自然视野更佳。而此次出航,本是试航新造的‘鲲’字巨舰,本不该无缘无故向一座荒岛抵近,故而孩儿臆测,此举乃是有计划在先,并非临时起意。后来孩儿求证二哥,果然如此。”
“哈哈哈!”长信侯闻言大笑,“我儿聪慧!我儿聪慧!”他朗声夸道,毫无吝啬奖幼子。
这种双标的待遇,商去疾早就习惯,他很少令父亲这般高兴,或者说,在他的记忆里,从未如此。从他弃文从武的那一天起,不论是获胜还是负伤,得意还是委屈,都得不到父亲一句口头上的夸赞或安慰,父亲会奖励他金甲宝剑,骏马珍宝,在他负伤时派遣名医为其疗伤,上书朝廷为其表功,但他永远都是一个冷峻而威严的父亲,唯有在商胄面前,他就和其他那些老而得子的父亲一般,慈爱而宠溺。
五人陆续用完午膳,两个弟弟和叔父先后向长信侯告辞离去,只留长信侯与去疾仍在厅堂中。长信侯也停下了筷子,唯有去疾还在享用一碗莼菜羹,他的饭量是常人数倍,所以总是吃到最后一个。
“进京的事,在你出海期间,已经准备好了。”父侯突然开口道。
商去疾喝完羹汤,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
“朝贡的货物已经被细细分作两批,差不多是五对二的分量,到时候,我们能有七百人的护卫。这一次的计划极为缜密,你心思粗大,千万不要出了差错。”长信侯提醒儿子。
“父侯放心,去疾早将父侯的安排熟记于心。”去疾回复道,“在桑海挑选的那两百精锐都是孩儿的心腹。”
“嗯,”长信侯满意道,“很好,三日后就是我们出发的日子,你早做准备。”
“儿子明白,”他应道。
诸侯*进京,侯爵的最高建制可领五百护卫,他和父亲领这五百护卫与第一批贡品先行,随后以贡品装载有所遗漏为由,安排另二百护卫与第二批贡品随后而来,总共七百精兵,赶赴镐京。
去疾知道,这个计划,长信侯准备了三年。三年前对战海寇舰队的一次大胜之夜,战功赫赫的商去疾与父侯彻夜长谈,父侯告诉了他心中所想的一切。那一晚,在长信侯的书房,父亲的背后是先帝御赐的名家画作《银蜃踏鲸波》,木架上的赤纹石剑“鲸脊”在烛光所不及的阴影里泛着铜光,侯府之外风雨大作,整个新杭城在雷暴声中入眠。
那晚父侯告诉他,家族的兴衰存亡,全在此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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