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天下》最新免费章节第三章

第三章

欧阳庆近来感觉压力很大，作为靖安司指挥使，罗羽案的主要负责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然而杀人案的线索没查出多少，反倒是从罗羽的家里找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数量之多让人触目惊心，整整一间暗室放得满满的。

靖安司的眼线遍布京城各个角落，大周的大部分官员大概是什么样，他自是清楚的。他不是不知道他们贪污，皇帝也不是不知道，但只要是做得不是很出格，皇帝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皇帝有很多事情也需要倚重他们。再说，即便是再换一个人来，也难以保证他们既能够洁身自好，又能将事情做好。

虽然作为大周的子民，他是痛恨这些贪官的，可作为靖安司指挥使，他又没有表达立场的权利。因为他明白，他不过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刀是不能有情感和好恶的。他的位子就是那个有了是非观的指挥使腾出来的，那也是他的师傅。他师父用自己的命给他上了最后一课，当木偶可活，当人则死。

案件的发展越来越扑朔迷离了，那么多不明来路的钱财至少说明了一点，罗羽案涉及的人会很多，其中恐怕也会牵扯到不少朝廷命官。若是再往下查，那整个案件的性质可能就变了。因此，欧阳庆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先将此事秘密奏报给皇帝。可就在他人还没到宫门口的时候，整个案件的细节就已经在洛安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皇帝反而成了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从坐稳皇位那天起，皇帝李元基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强势，强势到就连中书省都有点容不下了。因为那些老头子总是驳回他的政令，还经常说，依循祖制该当如何，先皇在时又会如何......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他竟然无法让众臣服从自己的意志，这让他无法忍受，因此他就利用靖安司收集群臣的罪证，最终清除了一大批他父亲在位时提拔的重臣，终于换来了他一言九鼎的局面。凡是他所提出的主张，满朝文武皆是一片附和赞美之言。

后来偶尔冒出来几个忠直谏臣也都不是被罚，就是被贬，甚至是被抄家杀头，鲜有人能幸免。也是从那时起，整个朝廷自下而上，谄媚之言盛行，腐败之风也由此大纵。

而今有人居然敢以这样一种公开的方式藐视皇权，这让李元基龙颜大怒，他的权威是绝不容许任何人亵渎的。面对这样的挑衅，他在责罚欧阳庆办事不力的同时，又在朝堂上亲自下令：必须要将那个背后之人给揪出来，任何人不得阻拦，违者以同罪论处。

一时间，洛安城上下风声鹤唳。京城之地的人们向来敏感，宫城内但凡有什么大事发生，他们总能觉察出一二来，也懂得如何避免被牵连。在靖安司到处彻查的时候，京城的很多百姓连门都很少出了；市井之地，小商贩的叫卖声也变小了；就连像春柳坊那种夜夜笙歌的场所，也都安静了许多。生意自然也冷清了不少，来的人也多是些商贾文人。官宦之人在这种时候通常都把自己关在府内开始修身养性，躲避风雨。

不出安颙若所料，梅雪儿终于还是来找安颙若了。

这天安颙若正独自一人在洛安城闲逛，看着身边走过的洛安百姓，一个个都像做了错事似的，低着头，慌慌张张地走在大街上，他就觉得很不是滋味。靖安司近来已经抓了不少人，虽然抓得大多都是与罗羽贪污有染的人，但紧张的气氛还是让百姓感觉到害怕。他在想，一个让百姓感觉不到安全的朝廷，也不知道是谁的悲哀。看到这些情景，他也没了逛街的兴致，就随便走进了一个酒馆，喝起了酒。

酒馆里只有几个零星的散客，大多都和安颙若一样在喝闷酒。虽然是在冬天，但还是忙于事的人多。这些年苛捐杂税变多了，百姓的地却变少了，每年的收成也都紧巴巴的，若是遇到什么旱涝灾害，就极有可能会吃不饱了。有仁人志士言：自观星楼倒塌伊始，以暨至今，已有十载矣。而军国渐糜，百姓不赡，一岁不等，便有菜色。诚由忠贤路绝，馋邪得志，蚕食着多，而亲农者寡也。

此言虽有些忿然，但安颙若觉得也并非没有道理，上不正，下必歪。只是是是非非，却也难以说得清楚。

他师父曾对他说，“世间之事，皆不可细察，求是非是错，求道德亦是错，到头来一切皆是虚妄，唯有浊酒才是真的。”

几杯下肚之后，他又细细感觉了一下，也没觉得自己在心境上有什么变化，不由地在想，“老头儿不会是在骗我吧？”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坐在了他的对面。“安公子好雅兴啊，只是一个人饮酒未免有点太过孤单了吧，你的那位美人呢？”

安颙若抬起头，只见来人虽然一副男装打扮，脸上还留着胡子，但身上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传出，他从小就学习医术，研究药理，嗅觉异常敏锐，这样的气味他很容易就能捕捉到。于是笑着回道：“你不是来了吗？”

“你怎么看出来的？”这身行头是她花费了很久刻意装扮的，本来想着应该没有人认出来。没想到只一眼就被安颙若拆穿了。

“举手投足都是一副娘娘腔，还非要表现出一副男子汉的样子。我给你个建议，下次要假扮男人，最好半个月别洗澡也别洗脚。再在日光下面晒几天。”安颙若晃着手中的酒杯，露出一个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气质很重要！”

“看来下次我该换一套更适合的装束。”

“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调制点药，保证汗臭、脚臭、体臭都有。你知道的，我的药都是很管用的。”

“不要在我面前提药的事情。”那次治疗是她这辈子最难堪的一件事了，虽然最终将肥胖症治好了，但那狼狈尴尬的场面却总是挥之不去，这也给她心理留下了阴影。

“你看你这个态度，哪有一点对待恩人的谦恭礼敬，一看就没怎么读过圣贤书。”

对于安颙若她还是了解一些的，有的时候沉默寡言，有的时候又极其善辩。所以她也没打算跟他纠缠口舌之利，而是直接开门见山，要与安颙若合作。

“我知道你在调查十年前的观星楼案，而我也在调查，虽然我不清楚你的目的，但有一点我们是一样的，那就是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安颙若凝视着梅雪儿，好一会后才说道：“你对桂花书院也算有些了解，你觉得我会跟你合作吗？”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

安颙若端起酒又喝了一杯。“那就拿出你的筹码称一称，看看有几斤几两。”

梅雪儿将身体朝安颙若探了探，低声说道：“我手上有罗羽的东西，是关于十年前观星楼的。”

安颙若脸上突然流露出几分讥笑了。“就这个？”

“这难道还不够吗？现在罗羽已经死了，再没有人能从他口中知晓任何过往的事情。我手里的是独一份。”梅雪儿不明白安颙若为什么会笑，在她看来这是一件既严肃又机密的事情。“难道他知道自己手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继续调查呢？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参与越安全。”

“因为......”梅雪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是我替你说吧，因为你在质疑你拿到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你一拿到东西罗羽就死了。现在靖安司正在追查这件事，他们很快就会知道，青梅帮与罗羽接触过。你其实已经发现自己中计了，而且是落入了一个死局，你也很清楚以你自己的才智和青梅帮的力量不足以盘活这盘棋。你现在找我合作，是想用你莫须有的东西把我牵扯进去，好让我动用桂花书院的力量保住青梅帮。”安颙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梅雪儿，他原本以为梅雪儿是求他帮忙的，没想到她居然敢以这种欺骗的方式把自己引入乱局替她抵挡伤害。

梅雪儿听到安颙若居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的分毫不差，一时间竟以为他就是那个幕后之人。于是质问道：“这个局是你做的？”

听到这话，安颙若不由露出几分讥笑。“我若要对付你青梅帮，需要跑到洛安城来吗？”

梅雪儿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智谋上并不比任何人差，正因为这一点青梅帮上下才对她服服帖帖，青梅帮的对手们也因此心生忌惮，不敢贸然与青梅帮为敌，她也常常以此为傲，可安颙若的一番话让她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糊涂账里犯糊涂。

冬日的夕阳格外的红，整个酒馆都被一片血红色的光笼罩着，安颙若看着快要落下的残阳，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不由地感慨道：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随即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