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澜传》最新免费章节第10章
第10章
面前的少年不但对国情民生了如指掌,其言辞之中竟然隐隐有股悲悯天下的胸怀,这令宋幕宾又是敬佩又是惧怕。
其实何止宋幕宾被吓了一跳,在场之人连陈知府都听得心惊胆战。顾老爷更是背上都被吓出汗来了。他来的时候让陆挽放胆直言,但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陆挽会说出这些话。这些话要是放到朝堂之上,那比孙猴子捅翻凌霄殿还要狠。
在场之人却不知这是陆挽第二次测试陈知府。
按顾老爷所言,陈知府未来极有可能入阁拜相。大明朝如今已经风雨飘摇,宰辅之人若无包揽天下的胸襟和万死不辞的决心,那等于木偶泥塑,会变成帝国的灾难。
陆挽望向陈知府。这种审视的目光,令陈知府想起了自己的老师。
真是妖孽啊,陈知府想不到一个少年人为何有这种洞查肺腑的目光。
陈知府堂堂进士出身,入过翰林院,替君王草拟过诏书,参与过中枢谋划,一直以来心怀执宰天下的野望。他岂会不知少年此番言论的含义,又岂会让一个少年看轻?只见陈知府笑而不言,示意陆挽继续说下去。
宋幕宾心道,老夫这把年纪,你们就不要吓我了!老夫早就请求告老还乡了,若不是府尊大人不肯放手,老夫早就在家含饴弄孙了。老夫犯不着跟你们这群小年轻一起玩命啊。
宋幕宾赶忙转移话题道:“国朝税轻,诸多课税司每年征收之税尚不够其俸禄,我等衙门之人有何活路?”
陆挽道:“鞭银之火耗,牙行船埠车马之印信,市司之评议,要津关门之过路费,田赋之损耗。。。”
宋幕宾快晕过去了,这些都是衙门内的秘密,虽然大家都知道,但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啊。他老人家可能是刚才被吓糊涂了,所以刚从一个坑里面爬出来,一不小心又给自己挖了另外一个坑。
宋幕宾赶忙阻止道:“陆少兄大才,老夫已经知道了。老夫近来钻研算术,遇到些难题。不知少兄可有兴趣听听。”
陆挽知道连累宋老先生受惊了,心内坏坏一笑,面上却憨厚笑道:“请老先生指教。”
宋幕宾问道:“今有田如牛角,从三十步,口广二十五步。问为田几何?”
陆挽心算即得,答曰:“三亩奇五步。”
宋幕宾问道:“今有仓,从一丈三尺,广六尺,高一丈。中有从牵二枚,方五寸,从一丈三尺。又有横牵三枚,方四寸。又有柱一枚,周三尺,高一丈。问受粟几何?”
陆挽请来纸笔,算了一会,答道:“四百七十一斛,奇一百寸。”
宋幕宾又问道:“今有上禾2捆,中禾6捆,下禾3捆,实得谷57斗;上禾3捆,中禾4捆,下禾2困,实得谷53斗;上禾4捆,中禾5捆,下禾4捆,实得谷73斗,问上、中、下禾一捆各得谷几何?”
宋幕宾也耍了把小心机,题是九章算术里面的题,他把参数改了;即便你看过原书,如果只会死记硬背却不懂原理,也是无法知道答案的。
这题比较麻烦,要列方程式。陆挽设参数,如算经所述列三行三列方程术,以右行上禾遍乘中行而以直除。又乘其次,亦以直除。然以中行中禾不尽者遍乘左行而以直除。左方下禾不尽这,上为法,下为实。。。。。。。最后得到结果,上禾9斗,中禾5斗,下禾3斗。
算式详细,法理清楚,宋幕宾不住颔首。
此题乃是九章算术后三章的内容。国朝不考算术,导致士人弃之如敝屐。九章算经原本早已湮没难寻。
景泰年间算术大家吴敬穷其一生才搜全了九章抄本。其言:算学自大挠以来,古今六十六家,十经今已无传,惟九章一书仅存,而能其说者鲜矣;九章之前三章人皆易晓,而后三章问题深隐,法理难明,能通者更鲜矣。
恰巧这位吴老先生乃是浙江仁和人,更恰巧的是吴先生也是幕僚。因为有此机缘,这本九章全抄本才能辗转流入宋幕宾手中。宋幕宾也是花了很多年时间才弄懂最后三章的原理。在宋幕宾看来,陆挽前面说略通算术,那是太谦虚了。宋幕宾估计陆挽的算术水平可能不在吴敬之下。
浙江田畴饶衍、粮税滋多、户口浩繁、商业还异常发达。当年吴敬这个大算术家可是全浙江的宝贝,藩台臬台各大衙门抢着要,普通商家那是想请都请不到。
顾老爷一辈子经商,也是懂行之人。他原本看中的是陆挽的品性、天赋和潜力。当初陆挽跟他说略通算术的时候,他就当真了。
顾老爷以为陆挽顶多就是一个普通账房先生的水平。谁想到陆挽这等本事?他要是早知道,肯定舍不得推荐给陈知府。
后悔晚矣!怪只怪陆挽这孩子外表太具有欺骗性了啊!
再说陈知府,眼睛里面冒出好多小星星。府衙公务繁重,官吏又多是混饭吃的,全靠幕宾居中统筹,宋幕宾已经年纪大了不堪重负,几次三番说要告老还乡。奈何!江浙之间你说要找通晓四书五经擅长诗词歌赋的文人士子,那真是脚踢都是。反倒是,这种既精通民政又精通算术的专业人才,那是打着灯笼都难以找到。
陈知府大喜道:“方山兄,你的举荐之功,本府记下了,今岁免你一千财税。”
顾老爷很想哭,勉强咧嘴笑道:“同喜,同喜!恭贺府尊喜获人才。”说到同喜,这一千两事后少不得还得如数私下送回。
宋幕宾又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陆挽道:“少兄可曾读过《测圆海镜》和《四元玉鉴》?”
陆挽也不藏拙,坦然答道:“读过。”
宋幕宾激动道:“老夫对其中的天元术完全摸不到头脑,那四元术读起来更是如读天书,不知少兄可能指点?”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说完宋幕宾向陆挽深躬一礼。
陆挽赶忙扶起宋幕宾,拿着纸笔就给宋幕宾演示起来。
陆挽一方面是欣赏宋幕宾这么大年纪尚有如此好学的钻研精神,一方面是第三次测试陈知府。他想看看这位府尊耐心如何。
官场之中,非常忌讳更换东家,一旦选错后患无穷,所以陆挽不得不慎重慎重再慎重。
陆挽和宋幕宾进行专业方面的探讨,在场的其他人听起来犹如天书。
陈知府不急不燥和顾钟安聊起天来:“方山兄,听闻令嫒再有几月便要行笄礼了。不知你看我家犬子如何?”
顾老爷心头一颤,暗道还是来了,当下说道:“就算行了笄礼,琰儿也不过十五岁,年纪尚小,我准备过两年再考虑她的亲事。”
陈知府微笑到:“年纪小,可以不急着嫁,但并不妨碍先定下亲事。莫非顾兄看不上小犬?”
顾老爷背上的汗又出来了:“岂敢!府尊公子一表人才前程似锦,我商贾寒门的小家女岂能配得上公子。”
陈知府笑脸中已经带着一丝寒意:“顾兄一再推诿,莫非是看不上我家?”
这可要命了啊!顾老爷想不到陈知府会在这种半公开场合逼婚。要是继续回绝,府尊面子上不好看。官府整治商人的花样多得是,完全可以每天一换,保准一个月都不带重样。就算顾家有靠山,也不可能为这些小事和一个前程远大的知府打官司。如此,日后的生意该怎么做?
如果答应了,女儿等于被送入陈府做人质。自己背后两座靠山胃口有多大,顾老爷是有切肤之痛的。一旦自己满足不了陈知府的胃口,那谁还会在意一个商贾之女?
到底该怎么办呢?顾老爷已经汗湿中衣!
陆挽在和宋幕宾探讨算术问题的同时,也把陈、顾之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也很想替顾老爷解围,却一时想不出如何破局。
顾老爷脑子里也在疯狂运转,突然他灵光乍现,说道:“非是推诿,我实在是两难啊。我那妻兄也曾过门提亲,可惜我只有一个女儿啊。”
陈知府脸上的寒意早已不知去向,笑的更亲切道:“方山兄的妻兄?是刚进詹士府的伍侍讲么?说起来伍学弟还低我一届,没想到后发先至,了不起啊!”
当今圣上硬扛了群臣二三十年不立太子。好不容易立了太子,又在太子的读书问题上百般刁难。好不容易前两年给太子找了两个像样的老师,却一个丧母丁忧回家了,一个病得在家起不了床。
伍明文此时进入詹事府,那就成太子唯一的正儿八经的老师。太子的老师就是未来天子的老师,这种人能随便得罪么?
更何况翰林院掌院学士王国第今年正月刚刚被弹劾回家了。整个翰林院除了一个不太管事的朱元升,现在就数顾老爷这位大舅子官职最高,伍学士实际上已经开始掌理翰林院了。
太子老师加上翰林院实际控制者,这身份别说陈知府了,就算他的老师——越党党魁——前吏部元侍郎也是要忌惮三分的。
陈知府暗骂一声老狐狸。顾家是块肥肉,可惜还有其他猛兽盯着,不好吞啊。
顾老爷是搓干掌心的汗,暗道侥幸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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