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桃李》最新免费章节二、卖字的人
二、卖字的人
国都向来热闹,但也没你想的那么热闹,人倒是挺多,什么样的都有,卖东西的,买东西的,忙的,闲的,骑马的,坐轿的。坐在路边的相士仔细看着来往的人,这个人的人生还没被看透,那个人就出来挡住了,还是人多。
街角有个字画摊,卖字画的是个姓柳的书生,外地人,三十左右的样子。他在街角卖自己的字画,虫鱼鸟兽,山水画,仕女图都有。画作并不算出彩,可一笔行书写得是真好。
他并不是个卖不出作品的潦倒之人,不至于穷困,就凭他的一手好字,好些个读书人爱极了他的字。
可他每天只写一两幅,不是清高,只是没时间,真没时间。
他从去年就抱着个奶孩子,一边卖画,一边哄孩子,也不怕影响生意。他把孩子照顾得利索得很,你看不出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如果这时你恰巧要看字画,他或许只会招呼你一句,兄台可自行翻看。
然后继续哄着孩子,他一点也不担心字画卖不出去。不是自信,是卖不出去也无所谓。
中途他会带着这孩子到处逛逛,摊子就让旁边的商贩看着,临走时叮嘱一句,字别卖,有人要买就等我回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会儿。
他抱着孩子到处看,什么都拿起来玩会儿,这孩子哪里懂什么,他玩得比这孩子高兴。
要没这个孩子,这人怕也是个翩翩公子,可有这个孩子好像也没影响什么。他抱着孩子去茶楼,去听曲儿,他跟着哼,那孩子好像也在跟着哼。
转了一圈,他才带着孩子悠哉悠哉地回来。
摊子前还真有人等着,看起来是个商人,四十多岁的样子。
柳生颔首示意,那人恭敬地回礼。
柳生问:“兄台看上哪幅拙作了?”
那商人看向旁边的商贩,道:“那位兄弟说,先生的字要等先生回来方可卖。”
“久等了。”
“也就片刻的时间。”
“这客人等了快两炷香的时间了。”旁边商贩看不过去,插话道。
柳生再次颔首,以表谢意。
柳生的字虽不是一字千金,但比许多人的字是要贵些的,你愿买便买,不愿买也没人强求。
这商人也爽快,全凭柳生喊价,不还价。
临走时说:“在下也算是半个读书人罢。”不知道说给谁听。
待那人离开,旁边的商贩问了一句:“你今日的字卖得为何比往日还便宜?这个人看着多有钱呐。”
柳生自顾笑了笑,将集市买来的小玩意儿递给商贩,说道,带给你家俩小子。
日落前,柳生准备收摊,旁边的商贩帮着他整理。
“回家喽!”他将孩子举了举,又搂在怀里。
抱着一个不到周岁的孩子,身后背着字画,在巷子里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家。
这是个小院子,院子挺干净,中央摆了一口大水缸,缸中种着莲花,莲叶错落有致,莲花立于其间,甚美!
柳生围着水缸转来转去地看莲,把几朵花都看仔细了才进屋内。刚进屋又回过头来看看,夕阳的余晖似乎也洒进了院子,那莲花在这般映衬 下,柳生长舒了一口气。
将那孩子放在床上以后,柳生开始生火做饭,那孩子睡着了。
“天奇,天奇......”有人在屋外叫着柳生,不待柳生答应,却也径直进了屋内。
“你小点声,他好不容易睡下,我能有会儿清净。”柳生控制着自己的音量。
这人是他好友,姓刘,字彦霖,看着样子似乎要比柳生的年纪小些。
“上回我兄长来我这里,见我屋内挂着你的字,喜欢得紧,他回去跟我父亲一提,我父亲便来了书信,让我把那一幅字捎回去,你说,我这怎么办?”
柳生在给灶里添火,看了看书房,示意刘彦霖,说:“书房里自己去寻。”
刘彦霖得到示意,赶紧向书房去,找了一会儿便两手空空地出来了。
“书房里要么是你最爱,定不舍得给我,要么是你连卖都不愿拿出去卖的字,我父亲这样挑剔的人,又怎会看得上,到时,又说我敷衍他。”
“老规矩,你来给我做饭,我吃过后,你还要洗碗,他醒了你替我哄他,我便给你写。”
刘彦霖听到这话,知道柳生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接过柳生手里的东西。“没问题。”说着赶紧支柳生去写。
“想要写什么?”柳生背着手问道。
刘彦霖略想了想说:“唐诗人李白的《将进酒》”
柳生倒吸一口气,看着刘彦霖,道:“你可知写完这一幅字,你得给我做多少天的饭?”
夜暗了些,刘彦霖还没走,两人在里屋逗着孩子玩儿,夜有些凉,月色却不错。
“柳兄弟。”
有人叩门,在院外叫了一声,并未像刘彦霖那般推门进来。
柳生听出来是谁,起身相迎,将人请到了外面的屋里。
两人在外间说了会儿话,不多久,柳生便进来同刘彦霖讲:“你看着他,我同那先生喝一杯。”
“谁啊?”
柳生只是笑笑,也不说。刘彦霖来了兴致,打算缠着柳生问出结果。
“你可还想要字?”
只这一句话,刘彦霖便老实了。
柳生这里经常有人进出,年纪大小都有,大多都是一些文人。有求字画的,有喝酒的。喝到兴起,便吟诗作赋,抚琴作词,人多的时候,还会发起论辩,众人虽不是什么名儒,登不了大雅之堂,但观点也颇有几分见地,几轮酒后,算是尽了兴。
今夜来的人,应该属于哪一类呢?两者都有吧,他拿着许多银钱来求字,说是替朋友求的,顺便也同柳生喝两口。
这人深夜才走,刘彦霖哄着小孩不知在何时睡着了,柳生关门时闹醒了他。
“这先生真是好风度。”
柳生看了一眼刘彦霖,笑道:“贵客。”
后来的事,发生在第二年的春天,那年天气也怪,开春时热得要命,不到半月又冷得要死,有些人得了病。
什么病?大夫也说不清,好多人死了,说染上就不容易治好。在街面走动的人也少了许多,看见有人咳嗽,人人避之不及。
柳生的字画摊有两天没摆了。
那夜喝酒的先生碰巧路过,心里似乎察觉一些不对劲,不顾其他,便去了柳生的住处。
叩了几次门后,方才有人应。
里面传来声音,道:“先生莫急,我将门打开,先生稍等片刻再进来。”
之后便听见里面开门的声音,这先生倒也按照柳生的交待进了院内。
水缸里空空的,柳生站在书房门外,那一刻看起来是消瘦了许多。
“柳兄弟,你这是?”
柳生自嘲地笑道:“生死有命罢。”
那先生似乎不敢相信,沉默片刻,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说:“我认识的人中,想来有能治这病的。”
“先生莫安慰我了,如今就连宫里不也人人自危吗?太医也尚未想出办法吧。”
先生不说话,好像自己的把戏被人识破了一般。
“先生,我已时日不多,就由它吧,只是那孩子我不知该托付给谁,今日先生能来,算是那孩子的造化,求先生带走他。”
说话间,柳生竟跪了下来,这位先生不知如何是好,正要上前将柳生扶起,柳生却道:“先生莫要上前,这病传得快。”
先生只得停下,思考片刻,问道:“孩子在哪儿?”
柳生抬手指了指屋内,说:“这两日我十分小心,所以他并未染病,先生不必担心。”
“你先起来,我将孩子带回去便是。”
柳生听这话,郑重地叩了一头,这才起身。
先生一人进屋将孩子抱了出来,又回到院内,因天气有些冷,他将孩子紧紧搂着,手臂环在孩子周围挡着风。
“冒昧地问一句,你的夫人呢?”先生见过柳生许多次,对柳生的情况也略有了解,但对这个问题,却一直没问过,总怕触到伤心事。
“在下并未成婚。”
“那这孩子?”
“是故人临终所托。”
先生愣住,一时百感交集,想起了第一次在集市见他抱着孩子卖字的情景。片刻,缓缓说道:“原先我只当是你夫人病故,将孩子留给了你。”
这番话本是对着柳生说的,却又像在自言自语。
“放心,我定将他好好抚养。”
柳生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道:“我那兄台若泉下有知,必定找我喝个痛快。”
先生抱着孩子出神了片刻。
“他父母可有留下什么物件给他作个念想?”
孩子的父亲并没有遗物,柳生也没有想过这个事情,听到这话,倒也觉得该给这孩子留一点什么。
“我书房内有一幅《爱莲说》,我极为得意,不妨留给他吧。”
这孩子姓萧,出生的那个冬天被托付给柳生,取名不言。如今刚满周岁不久又被托付给了这位先生。
这事有好几年了。
如今言哥儿快六岁,在青瓦白墙的院内读书的样子,让门外的孩子羡慕得很,他们自己也不知是羡慕什么。什么都有一点吧,说不清。单单是这画面就挺好看。
一些孩子回去偷偷学着言哥儿的样子,将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如同当初村民学宋家老先生揖礼的情景。
学着学着总会想,要是自己是言哥儿那样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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