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边军》最新免费章节第十九章忘川(二)
第十九章 忘川(二)
马车里,席荣席大太监正把朱墨君行囊中的东西一一挑拣出来,几块碎银被随手丢在一边,剑与信则被席大太监捏在手里。
或许是这封家书只字未涉案情,席荣看了几遍,命人再抄写一份。
至于这两把剑,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你难道不知私带兵刃,是要治罪的?”
朝廷严禁私带兵刃,就是武夫,也得到官府报备以后方能持兵器入城,更别说这里还是天子脚下。
席公公声音渐冷,不过现在并不适合治朱墨君的罪,虽说从兵荒马乱的晋州逃过来,私带兵刃情有可原,可一旦进了大牢,基本上就别指望活着出来了,既然如此,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罢,只要你能多多配合咱家做口供,咱家就当无事发生过,至于这两把剑……”
说到此处,席荣的视线落在汉剑中的洗剑阁三字上,他眯了眯眼,又瞥眼望了朱墨君一番,脸上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讪笑,说道:“你带不进阁里,但咱家可以暂且帮你保管。”
朱墨君心中慌的不行,神色却如常,面对一个似乎极有权势的太监,他好像并没有多少畏惧,因为让那把剑离身,对他而言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这把剑,我得随身带着。”
朱墨君所指的那柄鞘为青黑色的铁剑在席荣看来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让席荣略感疑惑,他原以为眼前这少年人执意要带的是那把刻有洗剑阁三字的汉剑。
其中缘由,席荣觉得没必要去了解,何况这少年意思再坚决又如何?自己一个不字,他还能翻出花来?不过——
“倒也不是不可以,这两把剑咱家都可以帮你带进观星阁里,但咱家先把话说死了,这些剑在此事了结之前,你是碰不得的,咱家只不过是换个你看得见的地方保管着,懂了吗?”
话说到这里,朱墨君也清楚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若是摇了头,那就是得寸进尺,不得好死了。无奈,他只能屈服于这太监的淫威之下。
车队很快行到城北。京城北边的三大湖泊分别叫做旧海,雾海与香河,三大湖泊错落有置,其中雾海大部分都在皇城内,只露出一小块与皇城外旧海相望,从雾海当中延伸出来的香河则呈一片月牙状,把城池西北角的一块地圈住,那里除了一座百尺高楼,就再无其他建筑物了。
这样的设计与天河山十分相似,但香河上没有船夫,唯有一条雕琢华贵的石拱桥架在香河上,想去到对岸的钦天监属地,只能通过这座石拱桥。
石拱桥两头由京营二十四卫中最特殊的锦衣亲君卫把手,周围垂钓者,据说大部分也都是这些锦衣卫乔装而成,而这座长桥,除了当朝天子可自由出入外,其余人等都需要持天子圣谕方可通过,即便是皇族也不例外。
石桥必需步行通过,皇帝亦如此,这是太宗皇帝订立的祖制,而经过石桥时,除皇帝外所有人都得低头行走,因此朱墨君在过石拱桥的时候,一路都被席荣摁住了脑袋,还被言语恐吓了一番:“要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把你眼珠子挖出来都算轻的。”
对岸那座百尺高楼共八层,乃是钦天监办公之地,然而五层以上,则是禁地中的禁地。
在阁前,席公公向朱墨君陈述一个个禁令,其中一句话是说:“如果你能跟我一样把胯下烦恼根割掉,你就可以上到第五层了,当然,你也可以先去第五层,再把那玩意割掉……”
朱墨君看到席公公脸上一抹森然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寒颤,也不再有意无意地瞄向楼梯口。
阁中数位钦天监官员正忙碌着,楼道里上上下下许多人,他们手中拿着不知名的卷宗,进到一楼内室里研读。
席荣领着朱墨君来到楼道前,楼道中的官员便都站在一边让出道来,席荣与这些官员没有多说什么话,一路带着朱墨君走上四楼。
这座共计八层的阁楼,只有最底层的一到三楼是钦天监的办公地,其中第三层有一口大钟,上到第四楼,楼内驻扎了一批全副武装的锦衣卫,第五楼只有太监侍女可滞留一柱香的时间,而再往上的楼层,几乎无人可以窥见。
几名锦衣卫见到席荣,沉默地行了礼,然后退至一边。
席荣领着朱墨君走到阁中内室,里面整齐堆放着制式兵甲,占了屋子的大半地方。
“这里便是你的房间了,之后自有人来收拾,你可在楼下随意活动,但不可离太远,入夜之前必需回房,否则后果自负。”
“太远是多远?”
“不要过石桥即可。”
朱墨君点头表示明白。
“你的两把剑,我就放在这四楼的角落了,让你看的着,但可别去碰,当心被门外的锦衣卫们砍掉手……等咱家把那举人说的事儿调查清楚,会拟一份口供送过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给咱家把话说死了,咬死不准松口,事结之后,咱家会安排你入边军,不用担心被报复,没意见吧?”
朱墨君还真没什么意见,甚至隐约觉得这就是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让自己来京城的原因。
又交代了一些事后,席荣转身离开,刚要下楼时,他扭过头来,平淡地说:“不要试图离开,咱家需要的不是一具尸体。”
※※※
席荣缓步走过石桥,来到等候多时的车队旁,一众仆人搀扶着他上马车。
“回宫。”
一声鞭响,马跑起来,席荣坐在车厢里,脸上勾起冷笑。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他自始至终都是皇帝一条忠犬,想要活的好,那么皇帝需要他咬谁,他就要死命扑上去。
宫中那位用内帑购置的赈灾粮饷,他不过稍作引诱,那些人居然真的敢把手伸过去,那好,别说手了,命也留下吧。
席荣脸上的笑容很快敛住,他已经等不及要动刀子了。
拉开车帘,有一骑并行。
“死的那人,他是举人也好,不是举人也罢,他都必须在元启四十一年中过举,”席荣沉声道,“晋商卖国这事,你要命人多加宣传,与晋党牵上线,最好能把那东林书院的人也拉下水,咱家这边与此事有牵连的人,都尽快安排好。”
“属下明白。”
席荣走后,天色也暗了,值守四楼的锦衣卫检查厨子们送来的晚餐,确认没有问题以后,太监与侍女把各式菜肴呈去五楼之上。
等这些太监与侍女急匆匆下楼之后,他们才送来了锦衣卫与朱墨君的晚饭,与之前的菜肴相比,这些饭菜只能说是寒酸,但对朱墨君来讲,两菜一汤绝对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锦衣卫们试过毒后,才把饭菜送进朱墨君的房间里。
这间曾经堆放着兵器的房子已被人整理过了,里面简单摆放着桌子椅凳与一张床,桌上油灯的光芒照亮这间屋子,朱墨君坐在一旁,大口吃饭。
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吃过一餐饭了,这一顿饭的味道令人感动,可当饭碗里的东西被横扫一空之后,他的肚子依旧跟他的心一样空荡荡的。
桌上还放着酒水,但朱墨君不会喝酒,父母亡故以后,他的家境更是一落千丈,平时喜欢喝些小酒的爷爷都很少喝酒了。酒这玩意儿似乎能使人上瘾,但平时就不怎么喝酒的人,喝这东西的时候只觉得苦涩和烧喉咙。
朱墨君举着酒杯走出房门,锦衣卫看着他走到阁楼的阳台上,没有阻拦。
少年望着京城夜景,视线最终定格在那座宫墙上,盯着看了许久,昂起头,一股脑把酒灌进嘴里,表情精彩。
“呕——”
一向冷面如铁的锦衣卫们看着少年人的糗样,竟都止不住笑意,哈哈大笑起来,把这乐子当成了下饭菜。
“哈哈哈哈,这人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朱墨君脸色一红,装作没有听到身后的耻笑,厚着脸皮又讨要了些酒水,看着那座宫墙,一杯又一杯饮酒入喉。
“走好。”
他忍着喉中火辣辣的苦涩,喃喃自语。
※※※
北方边境外,曾有过的繁华如过往云烟,不论是官府还是民居,如今都只剩下断壁残垣,农田早已不再,唯有杂草铺天盖地的生长。
杂草微微动着,一只体型瘦小的老鼠穿梭在杂草丛之间。
被妖怪霸占的北方,已经很少有这种弱小的动物了,当然了,像老鼠这类弱小的动物即使修炼成了妖,想要活下去也不是件易事。
几千年过去,再没有什么妖怪能够真正意义上,如人类世界的帝王那般号令众妖。正因为没有这样的绝世大妖,所以弱肉强食成了铁一般的法则,如此便更不能理解百十年前,群妖在北方集结,如军队般浩浩荡荡南下时,究竟是谁在作祟。
一声猫叫忽然炸响,这声音不同于人类饲养的家猫,甚至比山间猛虎还凶残数倍。
这是一只妖兽,但灵智未开,空有一身妖力。
猫妖正如狂风般撕扯着杂草,老鼠躲在杂草中的石头缝里,一动也不敢动。
忽然间,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头撇向某处。猫妖也感觉到了什么,它望的方向同老鼠一致。
那里是一道结界,泛着幽暗的蓝光。
这道结界横绝在天地之间,阻绝了人妖两界。对于猫妖来说,结界的那边有无穷无尽的人类可以享用,对于老鼠来说,那边似乎是它唯一的活路,然而没有谁能越过那道结界。
结界降下的那天,无数参天巨木被无情的斩成两段,连扎进土地极深的根茎都毁于一旦,这结界像是天降的神剑,任何试图挑战其威严的生灵都会被无情的撕碎。
但现在那结界下方似有一处变弱了,结界那头的风仿佛都吹了过来。求生的本能让老鼠在感知到希望的那一刻拔腿冲出,而猫妖也用尽全身气力追赶。猫妖很弱,它几日没有进食,所以无法忍受猎物从眼皮底下逃脱,它也有一丝期望,期望能穿过那道结界。
老鼠离结界很近了,可能下一秒就能冲过去,可它还是被追上了,猫妖的利爪像钉子一样钉在了老鼠的身体里,随后极度饥饿的猫妖将这战利品一口吞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地又一次毫无征兆地震颤起来,铺天盖地的磅礴妖气遮盖了这一方天地。
这妖气震慑了此方土地的一切无名小妖,猫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蜷缩着身体趴在原地,惊恐万分地看着远处一条通天巨蟒裹挟着其他妖类的妖气,在瘴气中发出怪异的“嘶嘶”声,以极快的速度爬动而来。
巨蟒一头扎在幽蓝色的结界上,天地都为之颤抖,但那座结界长城依然不为所动,巍然屹立着。
这巨兽摇晃蛇头,发出阵阵愤怒的嘶吼,粗壮的蛇尾像鞭子一样抽打地面,碎石直冲云天。
发泄了好一阵后,这头巨蟒不甘地转身离开,而猫妖直到这时才从惊恐中回归神来,它穷尽一身力气飞奔逃离,觉得自己安全之后,这猫妖放缓了速度。
然后,一条蛇尾横扫了一切,猫妖也在这一扫的威力下灰飞烟灭,蛇尾砸在那道结界上,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几声低沉“嘶嘶”声响过以后,巨蟒才终于离开,而那些死去的妖兽,谁会在意?
在结界那头,很远的地方,有一座楼阁。夜色已深,除了四楼锦衣卫驻地还有人外,其余人都离开了。
楼阁最高层的房间里,端坐着一位少女。
房门与窗户紧闭,房间内昏暗一片,一盏油灯静静地燃烧着。白发少女正对着门前的屏风,闭眸正坐,在她身后,四条飘渺的纯白狐尾轻轻摇摆着,但没有实体,伸手去摸也不会有实感。
一把古剑正安静的躺在床旁的兰锜上,油灯的光照耀它古老的剑鞘,不时闪烁微光。
“呼——”
油灯的火突然熄灭了。
一缕红光在少女的身下铺开,由点成线,化成数条蜿蜒盘旋的红色纹路,布满了整个房间,而后又从这座房间开始,在整栋阁楼内部延伸。
楼阁在建造之时,就已经封入了多到难以想象的朱砂,朱砂代血,绘成巨大的法阵,那房间是法阵的中心,而少女是启动这个法阵的关键。
幽暗的红光迅速布满了楼阁内的所有墙面。
白发少女依然端坐着,心如止水。
“轰”
原本熄灭的油灯忽然亮起,却是燃着青蓝色的火光。
少女身后的一条尾巴在燃烧着,那些青蓝色的火焰不断从狐尾落下,落在那些用朱砂绘成的纹路上后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当那一条狐尾全部化为火焰,沉淀在朱砂中时,楼阁中的红光逐渐化为青蓝色,又在眨眼间归于虚无。
那些纹路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几乎是在光芒消失的一刹那,结界长城上无数个黯淡处的光芒变得明亮。
少女慢慢睁开眼,从地板上站起。她轻轻拍了拍裙角,走到油灯旁,一声轻呼吹灭了仍在闪烁的青蓝色火焰。
“嗯?”
少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间微微地皱了一下又舒开了,她推开房门,身后还未消失的三条狐尾已缓缓垂到地上。
大夏的京师没有宵禁,但此刻这座城池已真正睡了过去,少女趴在栏杆上,踮着脚,向楼阁下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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