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命 》最新免费章节第三章偷桃

第三章 偷桃

“袁棺材，又发死人财了？听说又有大户家的小姐投河啦？”

猪肉档子边，一位弯腰驼背的银发老人，坐在条凳上歇脚。他鸡爪子似的枯手上托着一杆烟杆，嘴巴一啄一途，一尺长的烟气熏袅而出，平添半分悠然。

老人是淳安县北郭义庄的管事。由于常年被人称呼“袁棺材”，他原本的姓名，倒是没人知晓了。

这么个老霉货，竟然能来买猪肉吃？这让炊饼货郎好不醋酸，于是炊饼郎酸溜溜地支棱了一句。

袁棺材在条凳上磕了磕烟杆，连连咳嗽了一串，说道：“这采花盗逍遥一日，我那庄子就一天都少不了进项。”

“呸！尽捡阴私烂事儿的老货，也不怕哪天被官府抓去吃官司？”

炊饼郎向来欺软怕硬，袁棺材半截身子土里埋的老物，他还吃罪得起。所以，心情不爽了，就狠狠埋汰起来。

吴钩看着吸一口吐一口，悠然赛神仙的袁棺材，总是感到一丝丝的不舒服。

也许是他打理着义庄，长时间和死尸接触的缘故吧。

吴钩心想。他正要出声问一问，采花盗是怎么回事，突然传来三声锣响。

“Duang！Duang！Duang！”

　　离肉档不远的空地里，一个鹤发鸡皮的老者，领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童子，正在招呼游人的注意。

　　两人根脚边，歇着一副两尺来高的竹箱。

　　虽是早春时节，天气乍暖还寒，却冻不住众人的热情似火。

　　不大一会儿，老人和童子，就被里三圈外三圈地围观起来。

　　“猪肉嘞！钟相公夸过的猪肉嘞！”

　　吴钩吆喝两声，转眼打量着围观的人群，瞧着新鲜，问道：“二叔，那边的老人家是要干嘛？”

　　“您拿好嘞！”

　　吴子牛将三斤精肉，细细切做了臊子，用荷叶包裹，再用草绳捆了两圈，递给袁棺材。

袁棺材接过包裹，用浑浊的眸子扫了扫锣鼓作响的地方，轻蔑地笑了笑，言语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兀自离去。

吴子牛也不接袁棺材的话茬儿，一边用抹布擦着碎骨刀，一边望向前面喧嚣的人群，说道：“该是耍戏法的。”看着吴钩垫着脚往里瞧，笑道：“钩子，且自去瞧瞧热闹。”

　　“那这吆喝咋办？”他倒是想去，又怕二叔忙不过来。

　　“一早上，这幅猪也卖了七七八八，没多少事了。你自去耍耍，你叔我看顾得过来。”

　　“好嘞！”吴钩雀跃一声，涌向前方扎堆的人流。

　　“钩子！记得千万别打赏！”

　　身后，吴子牛扯着嗓子叮嘱，闹得吴钩好不赧然——看了人家的把式却不给人赏钱，这么埋汰的事，好意思宣白？

　　吴钩吃不住脸面，赶紧脚步，瞬时楔入人堆里。

　　“各位乡亲，诸位父老，小老儿姓风，也是咱们濮阳府人士。今日途经宝地，囊中羞涩。别无所长，只剩两手戏法。今日，带着小孙子给各位看官演示一番，若能入了各位的法眼，请诸位赏两枚铜子，容我们爷孙两儿买两碗槽头肉尝尝。谢谢各位！”

　　说完，老人领着童子，向着东南西北四方，拜了四拜。

　　“兀那老丈，且有哪般本事？”

　　人群中一小年轻嘹声问道。

　　“让看官见较，小老儿尚能颠倒时令，秋瓜春收！”

　　老人谦逊之余，且留两分峥嵘。

　　“嚯！好大的口气！”

　　“也不怕把牛皮给吹破了。”

　　“哪里来的昏庸，敢在此地大放厥词！”

　　众人多是不信，七嘴八舌秽骂一通。

　　还是先前那小年轻接话：“且先不论你真假。既如此，不如取个桃子来，如何？”

　　“好！”

　　“正该如此，看你还敢这般狂妄！”

　　老人方才信誓旦旦，这会儿倒愁眉苦脸了。埋怨道：“客官委实不讲道理。眼下正是早春，冰雪尚未消融，桃树芽儿都没发，你这让小老儿哪儿去寻桃子？”

　　“喝！方才不是你这老头自吹大话，说能颠倒时令的么？”

　　“这会儿就漏了原型啦？”

　　“大家伙静一静，静一静。”

　　老人吊着嗓子，好不容易平息了鼓噪的人群，这才说道：“小老儿不敢食言。小老儿想过了，眼下春寒未退，人间定是没有桃子的。惟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四季如春，兴许会有仙桃。可惜，想要摘得仙桃，需得出入青冥啊！”

　　说完，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

　　众人这会儿反倒被这老人的一番作态吸引了，不再喧躁，静候他下面文章。

　　此时，一旁的童子插嘴道：“爷爷，山高自可登，天高就上不去了？”

　　“嗯，有理。”老人闭目捋着白须，摇头晃脑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瞪：“有了！”

　　说完，就打开脚边的竹箱，从里面掏出一团绳索，约有几十丈。他东摸西扯，好不容易理出一个绳头，然后信手向空中抛去。

　　那绳索像勾住了天上的什么东西，竟然挂在半空，不曾掉下来！

　　众人仰着脖子，向空中望去，却是除了绳索，半点东西也无。

　　更奇的还在后面——老人不再拽紧手中的绳索，慢慢松开，那绳索就自顾自地冲着天空升去，越升越高，越升越快。

　　等到老人手上只剩绳头了，那最上端的绳头，竟已经穿入了云霄，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嘶！”

　　“真的进了天宫了！神了！”

　　“仙法！仙法！”

　　众人不觉怪叫，赞叹不已。

　　吴钩也死死盯着凭空垂立的绳索，心潮澎湃。

　　“好家伙，这魔术，神了简直！”

　　却还没完。

　　老人将孙儿叫到身边，说道：“孙儿啊，爷爷老啦，朽木一棵，怕是上不了天喽，这回啊，你替爷爷走一趟吧。”接着，将绳头交给孙子，“抓着这根绳子，你就能攀上天宫了。”

　　童子接过绳头，小脸儿皱成一团，为难道：“爷爷，你可真是糊涂了。这样一根细绳，就让我顺着它爬上万丈青天。万一中途绳索断了，我这掉下来还不得摔个粉身碎骨啊！”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千不该万不该，爷爷不该夸海口啊。可爷爷话已经说出口了，那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啊。没有法子了，还得是孙儿你去这一趟。”接着又哄道：“切莫担忧。若是能偷得仙桃，那众位客官定能赏咱爷俩儿个满兜，到时候，爷爷给你买你最爱吃的。”

　　“那要买三串，不，四串冰糖葫芦！”

　　“得嘞！”

　　童子不再纠结，用手拉住绳索，盘旋着向上攀援。手脚并用，活像走丝网的蜘蛛，渐渐没入云端，消失不见。

　　众人凝神屏息的功夫，“嗖”的一声，从天上掉下个桃子，值如碗口大小。

　　老人尤其高兴，用枯瘦的手，将桃子接住了，乐呵呵地捧着，献给周遭的众人观赏。

　　这桃子白里透红，颜色艳艳，甚是难得。兼且个头奇大，一时间，让众人惊叹连连，真以为是那王母娘娘的仙桃。

　　忽然，绳索从天上掉了下来！

　　老人吓得一哆嗦，仙桃抖落到了地上。

　　有那眼儿尖的，想要捡起仙桃偷藏，还没伸出手，那仙桃一接触泥土，瞬时融化，消失不见了。

　　“哎呀，仙桃跑了！”

　　“什么跑了？那是仙物有灵，被这脏地污染了，自然烟消云散。”

　　众人正吵闹的起劲，老人却惊慌失措地痛哭起来：“完啦，完啦！定是这穿天绳被天兵天将发现了，被他们给砍了。我的孙儿唉，你可怎么下来哟？”

　　哭声刚歇，天上又掉下个东西。一看，竟是童子的头颅。

　　老人抱住头颅，伏地痛哭：“定是偷桃时，被天官抓住了。我这孙儿，完啦！”

　　哭的肝肠寸断。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不大一会，肢体、躯干，纷纷落了下来。

　　老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件一件将尸块捡起放入竹箱，说道：“老汉只有这么个孙子，两人走南闯北，相依为命。如今，依着各位看官的意思，去取那桃子，却遭了这般惨祸！”说着，弯腰哀求道：“父老乡亲们，可怜可怜老汉，赏几个小钱，也好让老汉给孙儿请一副棺材啊！日后，老汉死了，也会报答各位的恩情。”

　　众人藏着愧疚，心有戚戚，纷纷出钱，给老人送去。

　　吴钩知晓，这定然是骗术。然有这般功夫，也的确值得打赏。就撂下二叔的耳风不顾，掏出仅有的几个铜板，递给了老人。

　　两圈下来，老人钵满盆满。

　　老人将收上来的钱，仔细倒入腰间钱袋。一抬头，却是一张老脸，绽笑成了菊花一朵。他拍了拍竹箱，招呼道：“孙儿哎，还不赶快出来，谢谢各位看官的赏钱？”

　　众人大惊，就见原被四分五裂的童子，一缩一扭，竟然从那小小的竹箱长出来了！

　　“好小子，竟有这般手段！”

　　“兀那老头，你可真能做戏，骗的俺们好苦！”

　　围观的看客回过神来了，自然知道，从头到尾，这爷孙两儿都是在演戏呢。不过能如此精彩，众人也不得不叫声好！

　　人群中却有个泼皮无赖，方才赏钱的时候，不见他慷慨解囊，这会儿，却嚷嚷着，说老人行骗，要老人赔钱。

　　吴钩有些恼怒这个泼皮，愠怒地望着。真是什么世界，都有这么些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下流胚子。

　　耍戏法的老人转过身来，眯着双眼，打量着泼皮，细声问道：“老汉真骗了看官的钱？”

　　“当然！”

　　无赖嘴上叼着一根茅草，一双招子贪婪的盯着老人的钱袋。

　　老人看了无赖好一会儿，道：“如此，那看官自取。想要多少，拿多少。”说着，卸下腰间的钱袋，递给无赖。

　　无赖嘚瑟地接过钱袋，横了一眼周遭敢怒不敢言的人群，“呸”的一声，吐掉嘴上的茅草。然后搓搓手，一开袋口，却见袋口内里，绣着一朵白莲花。

　　“白莲教！”

　　青皮吓得大叫一声，扔掉钱袋，连滚带爬地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