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最新免费章节第六章寒冰
第六章 寒冰
因心理与精神状态实在无法正常进行学业,加之与同学、老师关系不和谐,高二结束以后他便主动休学回家。家里没有朋友,外面又是满是白眼,只有楼上这片窗口,是他内心最大也是唯一的温柔。
回家静养一年,终于在此夜唐楼有所升华。回想自己呆坐窗口一年了,开天辟地头一回也可能是唯一一回一个人看花开又落,春草秋叶,最终齐齐被白雪覆盖。
“我看花一生,花看我一年。明年复开花,容颜皆已迁……四季轮回又一载,新年也变成了旧年,旧的朋友却有了新的感情。兄弟姐妹待我如亲人,俩老虽然气我,却也无声包容了我一整年,这实在难以想象……可能她他们是过来人,能够理解我当下的处境吧……这一家的确对我有恩,是我无法偿还的恩,但我实在不适合再在此逗留了。就算没有这些事,我也要走了。”
究竟何为内心最本真的呼唤?不以生死为动摇,不因得失而改变。那样的人来过,那种情也来过,那些热血志向也从未被真正遗忘了;但最终也只有这热血的志向永恒未变,使君终于开始直视世间一切,洒脱地向前。
月已西斜,夜入新阶,唐楼依然眺望着窗外。月照当空,千里如洗,微风撩动,声声入心。远处的田野与树木在旷野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诱人,这无人打扰的朦胧寂静多么引人遐想,唐楼不否认这样的风景正在催发着他体内的一种可令他疯狂的原始欲望,让他在这深夜里放肆地幻想。
但是同样还存在着一个事实,那就是他那颗仿佛是被召唤着的好奇心。唐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田野上那颗百年古树,也许已有千年。
他依然记得奶奶谈起这颗树时那淡漠的目光,“谁知道是怎么来的,我小时候它就在那里了。”
“那颗树在春天里开白色的花,满树都是白花。我和伟飞爬上那颗树上玩过。小时候觉得它神神秘秘不可触碰,高一时候我就跟他一起爬上去玩了。”
“哎哟我的小混蛋,你爬那颗树干嘛,那树上天上的神仙住着,你不怕遭报应。哎哟,这可怎么得了,我得赶紧给你去求签拜佛保佑你”奶奶说得直跺脚,拐杖敲得地面砰砰作响。
“还好吧,爬上那颗树的时候我心里忽然觉得很安宁,很亲近,并没有任何不尊敬的意思,神仙应该不会怪我们的;再说我们都是孩子,不是恶人,神仙如果这都要和我们计较,这种神仙不敬也罢。”唐楼心疼她腿脚不便,不愿让她真的远道去为他去寺庙求签,于是他接着道,“而且树上的神仙归玉皇大帝管,您去寺庙拜佛是不管用的。”
奶奶听完果然安静了许多,两眼复归淡漠,轻声道:“你说的也对,神仙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和你们计较的……你再不要爬那颗树了,要是真打扰了天上的神仙,谁都救不了你。”奶奶忽而认真叮嘱道。
“好,好,不爬。您放心吧,神仙收不了我。”唐楼轻抚奶奶的肩膀安慰道。
“胡说八道,再说打烂你的嘴。”奶奶忽而肃色道。
“我说收不了它就是收不了。”唐楼心间一股戾气腾起,但转念他已察觉自己已然多话,便不再与她多讲。“不说了不说了,晚上睡觉时候我朝那颗树的方向磕三个响头,您放心吧,我求它也保佑您健健康康,抱个重孙子。”
奶奶忽地莞尔一笑,平日里那衰老无神,令人怜惜的脸庞骤然如春风四起,瞧得唐楼心口泛甜,如沐暖阳。
回忆里罕见的温暖。
他的眼角竟已微湿,然而他不会允许自己落泪。因为这种泪水只会令他心软回头。
目露慑魂寒光,他知他不会回头。现在的他,已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回头,谁也不行。谁敢拦他的路,谁就要从他的心口挖除。
他做得到的。
“那座庙里供得什么神仙?总感觉不会是一般神仙。”他目光离开了那在夜色里妖娆的树影,盯向了树下的小庙。那座小庙建在树下一个小土坡上,他和伟飞那天并没有去过去一探究竟,因为二人心思尽被满树的白花所吸引;他还对着这满树的白花许下了一个虔诚美好的心愿。
心忽地加速砰砰地跳,在这无边夜色里带着一分畏惧,两分尊敬,其余尽是好奇。
“明天我就要离开了,以后我们应该是难相见了。我既然对你亲近无比,今夜我就去拜访你,就当作告别吧!我们认识太久了,今天就去瞧瞧你的样子。”
穿上衣服,下楼从大堂神柜抽屉里拿上大门钥匙,轻轻地开门后又轻轻地锁上。既然决意拜访,索性就在这田野上飞奔!遇到坑洼不明处,就以手机灯光照明。蛙鸣四起,萤火飞舞,快步行进中,古树神庙在视野里越发清晰可见,不知是唐楼在靠近古树,还是古树在靠近他。夜色幽黯,古树身影越是清晰便越是妖娆可畏。月柔似水,风过如息,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在一路伴着自己,脚上的人字拖也沾满了泥巴,不再轻便;而这颗孤立在田野上已数百年的古树却依旧难以窥清,月光已足够明亮,只是树影太过庞大,连树下那座小神庙也几乎瞧得不见。
两首歌不到的时间,唐楼终于真正独立于这树下。他痴迷着这里的风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颗远望似妖的大树,近看是这样的孤独……它独自耸立在这野外,身边没有任何同类,一身苍旧的树皮与错综复杂的树根都在证明着它已孤立此处很多岁月了。
野风拂来,吹动它的叶子沙沙地作响。唐楼又走近了些,目中含着他自己都不了解的某种深情,痴痴地望着在树顶飘摇的树叶。孤独啊,孤独,你到底是谁?为何永远都在陪着我?眼角微热,总有人不明所以。
“你认识多少人呢?”唐楼对着古树情不自禁轻声问道。
“你认识我吗?”
“我的母亲……你认识吗?当时,当时她是不是和我现在差不多大?她见过你没有?”泪水悄然滑下。
没有回答。“岁月”对着这个好奇的孩子依旧沉默。
沙沙沙……沙沙沙……
耳旁树叶的声音渐渐愈响。
“难道这就是你的回答?”双手垂下,呆呆听着这片旷野月色。他的目光变成了从天洒下的月光,他看见了自己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又无比和谐站在这树下,身边只有小庙在陪着它们。沉浸于这风叶之中,这沙沙声仿佛在回应他的发问,愈来愈响。
愈来愈响,如在耳边,没有了天空中的距离感。
如在脚下!
唐楼背脊发寒,浑身一颤;月在西天,直照树下,他借着明亮月光朝四周草从田地仔细地看去,蛇,好多蛇……这下他全身汗毛竖起,看着这些长短不一,蜿蜒爬行的蛇群,粗的像手腕,细的像水鳝,黑的如炭木,红的有斑斓。
浑身如麻,唐楼僵立原地不敢动弹。怕蛇的人不止他一个,但他觉得自己是最怕的那个。即使他并没有被蛇缠过咬过,甚至还吃过隔壁医生叔叔做的蛇肉,但一条还可以飞奔逃跑,这四周大大小小几十条,其中还有不少毒蛇,他要往哪里逃?就算他第一时间想到了爬上树也得经过路上正在蜿蜒扭动的蛇群。
他后悔了,极其地后悔!不该半夜里来到这个鬼地方!四下无人,他几乎已经绝望,没有大小便失禁已经是他最后的风度,不过也快了。蛇群各有方向,似在随意流动,而那几条遍体漆黑的长蛇在无意中越来越近。
几乎要自杀成功过的人对死亡多多少少应该有些坦然,只是吓人的往往死法。恐惧之余唐楼并未彻底失掉理智,他想到了去打最后一个电话,再听听那个声音。即使再冷漠,他也能够笑着绝望。
“嘟——”
“嘟——”
……
“嘟——”
“嘟——”
以往等待时间越长,他心里越起波澜。此回等待越久,他反而愈加平和,也更加,绝望。语音提示后,电话自动挂断。哀伤是味良药,即能能洗刷幼稚,也能退散恐惧,只是味道有点苦。过于苦了。
横竖一死,不如飞奔,要咬死小爷你们也得跟得上我!心横如石,唐楼撒腿朝离家方向起步飞奔,那里没有河渠草丛,是一片适合飞奔的蔬菜田。仔细盯着地面,下意识地只用脚尖踩地飞奔,心在胸膛里跳动的速度丝毫不下于他急快的脚步。本为探访神庙而来,此刻在他飞奔间经过神庙却没有正眼瞧上一眼,实在是狼狈,也实在有些可笑。
人总有余光的,夜晚里白色的事物总是那么地显眼。神庙不大,一篱来高,里面虽无厅堂,但也算有屋檐,风雨中可躲几只小鸟。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穿着白色的衣裳侧蹲在神庙屋檐下,她正看着经过她面前的这个人。
月光映下她的身影,留在她身后墙面。唐楼转过头来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她洁白如仙的衣衫,那来自云端的微笑,还有那双白莲花一样眼眸。
一如七岁那个傍晚,路旁初见。
“阿嫦!”
那一刻,只见他如离弦的箭一样突然转身直向小女孩奔去。两个箭步冲上土坡,一把便将小女孩搂在怀中。
体温,发香,呼吸,还有轻轻抱在他腰间的两只小手,刹那间,唐楼已放声低泣。
“我好想你阿嫦。”他在她耳边动情私语。
“我真的好想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这么久?”
“你去了哪里?这些年你在哪里?离我远不远?”
“你教我的五角星我一直都记得呢……我想你再在我背上捉虱子。”
“这些年你有没有喜欢上别人?他对你好吗?有没有欺负你?”
伊人似梦,拥靠怀中。天长地久,白头如初。
“啊!”
唐玉嫦突地腿脚一缩,尖叫一声。
唐楼瞬时紧张望去,只见面前一只蟾蜍受到惊吓赶紧跳下土坡。他心口一松,随即转头温柔笃定地看着她,暖言道:“不要怕阿嫦,我抱着你回去。”她羞涩低头,靠在了他怀抱里。
“嗯。”
唐楼抱着她起身站起,唐玉嫦的两只小手环抱着他的脖颈,小小的头靠着唐楼的大头。
“你的头发比我的还长哩。”唐玉嫦嫩声笑言。
“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剃光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可惜我剃了以后你也就没有再在课堂上在我背上捉虱子了。”
“哪有男生长虱子,都是女生长的,你要多洗头呀,不然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好好好,知道了,以后我每天都洗。我也要帮你洗头。”唐楼胳膊又抱得紧了些,“疼不疼?我要开始跑了。”
唐玉嫦摇了摇头,自己的手臂也抱得更紧了。
他深吸一口气,左手紧紧箍住怀中人的腰背,几个小步下坡以后,便朝着近处菜田大步跑去。虽然速度不慢,但是已不能和之前独身飞跃相比。
他只想尽快将心上人送出蛇群,一路上径直而跑,也许瞧见了,也许没有瞧见,踩到便是踩到,被咬上也管不了,咬住不放的索性踩着蛇头扯开,几个呼吸之间,他已带着唐玉嫦到了田间大路上。
稍稍喘着粗气,唐楼对怀中人道:“阿嫦,你是回家睡觉还是跟我回去?”
一语即出,唐楼呆立当场,这个六七岁的唐玉嫦可以去哪里呢?现在并不是小时候!
“楼哥哥,放我下来吧。”
唐楼闻言心尖微颤,随之听话地放她落了地。
唐玉嫦高高地仰着头望着唐楼,正欲说话,唐楼蹲下身来抱住了她的腰身。
她的两只小手轻轻地揉捏着他的耳朵,小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楼哥哥,你是真真正正的‘寒冰血脉’,这一年来,你独自证明了太多的东西。”
唐楼目光平静,静静地听着她说话。“我离开以后,你就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了。”她感受到唐楼手臂抱得更紧,她也轻轻地抱着他的头。“‘寒冰血脉’是宇宙最可敬的地方,你的体会才刚刚开始。同伴们都很努力,也很难过……你的眼泪以后会越来越少的。”
“我走了。她已经长大了,你要是真想那么见她,就去找她吧……如你所想,离开以后她从来没有思念过你。”
“她在高中在县一中。”
“前段时间她回来过,不过那几天你在打牌。”
“全班男生都喜欢着她,你只是她最好的朋友。”
……
二年级开学的第一天是个阴沉的雨天,昏暗的教室里,他看见了那个在暑假里一见倾心的女孩。拿着刚刚从家里带出来的漫画报纸,他勇气坚定地走向她的座位,慢慢靠近了她的背影。
“你好,我叫唐楼,这个送给你。你叫什么名字?”长大以后的女生们很喜欢听他缓和有序的语调,而他第一次的绅士风采便是出现在了这间昏暗而温暖的教室里。
“我叫唐玉嫦。”
唐玉嫦轻轻挣开他的双臂,往那片窗外所在的方向渐渐远去。
他仍蹲在原地,看不清脸上表情。
很久以后。
他起身回家去了。
天微微亮,早起的村民们已各自出来忙农活。
“哟,这地方露水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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