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命》最新免费章节起而行之
起而行之
西川地处蜀州偏北,其南部是大片平原,楚江自西北蜿蜒而来,涌过整片蜀州平原,浇灌出千里沃野,故而蜀州又有“南土粮仓”美誉。然而出西川府城,溯流而上,沿途再无大城巨镇,只有几处小小村落,不出二百里,便进入茫茫群山之中。天界山脉——西起于暮日平原,向东延伸三千余里,直入东海。山脉中段南居蜀州,北抵赵国,宽达八百里,其中山势险峻之极,更有楚江奔腾而过。它横亘在赵国楚国两尊庞然大物之间,如同天神一臂,阻挡住两国的兵锋。两国立国皆有数十年,如今更是世间最为强大的两个诸侯,若非天界山阻挡,不知会爆发多少血流千里的大战。
数十年来,两国交战唯有绕过天界山,会战于赵、明、楚三家交界处的暮日平原。然而那里易攻难守,若有精骑一万,便可掀起一股锐不可当的攻势,何况两国用兵,往往有第三方插手,所以多年下来,未有一国能在那里站稳脚跟。大赵熙平年间,楚兆阳曾率军六十万压境,欲南平楚国,却在楚明夹击之下折戟暮日平原,士卒折损过半。而他本人,也自认半生抱负落空,悲愤之下,不久便郁郁而终。临终前,这位叱咤风云二十年的名相恨道:“若非天界山阻挡,区区楚地,早已是我大赵囊中之物!”随后呕血不止而死。
此后三十年,赵楚之间再无大战,天界山脉也由此沉寂多年,直到最近。据附近乡野百姓所言,大约半月之前,原本已入春变暖的天气温度骤降,落霜三日,冻死了许多家畜。接着,山里的飞禽走兽从山中跑出,起初是些蛇鼠狐兔,后来跑出些豺狼虎豹,到了几日前,更是出来一些村民们从未见过的异兽怪物——有几丈高的巨猿、水缸粗的大蟒,甚至有一只两头大雕。村民们惊恐之极,谁知这些平时择人而噬的猛兽像是吓破了胆子,就算看到人也是绕开狂奔,冲入南方的山林不见了踪影。百姓人心惶惶,纷纷传言这是上天降灾之兆。
然而刚过了两日,许多的武者忽然云集而来,他们沿着楚江走进了天界山。这些武者组成极其复杂,有各门各派的高手,也有游走江湖的散人游侠,后来更是来了许多镇守府的朝廷高手。这些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们忽然扎堆进了天界山,百姓们大都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就算是什么妖魔鬼怪,这些大人们也能收拾得了吧?”于是本来卷了铺盖准备逃跑的人们又安定下来,甚至有些机灵的在入山之处卖起了登山的草鞋和乡间的小吃,很是发了一笔小财。
天界山南部,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主峰从中央分成左右两半,像是从中间裂开一般。楚江便从两峰中央奔腾而过,水流冲击石壁,激起百丈高的水花,氲成的水雾漫起,遮起了山脚。山的顶部则完全隐于云海之中,肉眼难见。远远看去,这座山如同接天连地的一座天门,左右两峰便是两尊高达万丈的门柱。天门山——这座天界山脉中的万山之主便是由此得名。
此时,天门山四周的数十座山峰都被那些武者占据,他们凭借强横的势力登临山顶,搭建帐篷作为临时据点。越是强大的势力,占据的山峰离天门山越近,然而最近的一座山峰上,只有一顶小小的牛皮帐篷。忽然,帐篷里走出一位年轻人。
他身穿一袭淡青的长袍,背着一把黑色的长剑。看上去他约莫二十多岁,个子不高,容貌中规中矩,没什么出奇之处。年轻人活动活动脖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用手遮住眼眶,望向天门山,轻声抱怨道:“还没好啊!这东西真不利索......”他的声音很柔和,听来像是饮一杯淡淡的温茶。年轻人环顾四周,朝周围山头上眼神警惕的人们挥手,高声道:“喂——各位大叔大婶师兄师妹早些回去吧,山上风冷,别着凉啦!”说罢温和一笑,转身走回帐篷。
远处一座山头上,站着五六名彩衣背剑的少女,一位少女两颊飞起一抹红霞,轻声道:“这位公子感觉真是温柔呢!”旁边另一位少女打趣道:“是啊是啊,公子如那春风一般,熏得师姐脸都红了呢!”“别瞎说!”两个少女嬉闹起来。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我看你们真是在门内安逸太久了,不知江湖险恶!”少女们慌忙回头,行礼道:“师父!”
一个黑衣妇人走来,低低嗯了一声。她看向方才嬉闹的两个少女,冷冷道:“说他是位温柔公子,真是少不更事!且不说从前,你们可知他这一路行来,已经杀了多少人?”她目光扫过附近数十座山头,道:“众多宗门齐聚于此,更有几座镇守府的高手亲自出马,但是怎么就让他一个年轻人占了最近的山头?嗯?”众少女低着头,不敢言语。
“因为这一路敢拦他的全都死了!杀生殿七杀之六,岂是易于之辈?”她瞪了一眼那两个少女,冷哼道:“下次犯花痴的时候,最好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随后一甩袖子,转身而去。几位少女留在原地,噤若寒蝉。
另一座山峰上,大大小小扎了不少帐篷,正中那座帐篷中,温镇守四人席地而坐。
孙鸣率先开口道:“我今早查看天象,云气破碎,天幕上的裂痕比起几日前还有六分深度,估计长则十日,短则五日,那道剑气就该出来了。”
温镇守点了点头,叹道:“若不是真真切切看到这东西,谁敢相信当年的剑神竟然强大到了这个地步!”
王贲擦拭着怀里的大刀,此时也嗟叹道:“是啊!我小时候就听过他的传说,那时我还道定是前人拿脚写书,胡说八道,人哪有厉害成那样的?后来刀法有所成就,我还想若是生在当年,说不定也能与剑神掰掰腕子......”他望了望帐篷外面的天空,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道:“如今我才知道,蝼蚁仰望苍龙,感觉苍龙与自己差不多大小,只是因为他站得太低了啊!”
“剑神破空之后,便再未听过他的传说。”温镇守眼神微凝,似乎沉浸在传奇之中,忽然,他抬起头,望向空中那破碎的云气道:“若是人间还有此般英豪在,哪容神界为所欲为!”听到此语,众人不由得沉默了,久久没有言语。
还是魏老率先打破了沉寂,老人道:“当下高手云集,我们要出手取那东西很不容易,何况还有那个人在!镇守,我们应当静观其变,待那道剑气出来之后再做打算。”他思虑片刻,补充道:“另外,为了防止有人生乱,我建议联合众多大宗,把外围十几座山头上那些散人游侠清理出去,免得让他们趁着水混把大鱼摸了去。”
温镇守点头道:“魏老所言在理,联合了各大宗门,到时候对付那人时也更有把握,这件事就交给——”
“报!”
温镇守话音未落便被人打断,不悦道:“进来,什么事?”
那信使道:“禀镇守大人,城中传来急报,近日青亭宗突然与方府交恶,今早派人围了东城,要方远图交出他独子方直和一个叫萧离的少年,否则——踏平方府。”温镇守脸色铁青,一拳砸在地上,轰出一个深坑,怒道:“我说他们怎么没来凑这边的热闹,原来要在那边翻天啊!传我命令,要青亭山的人立马滚回山上,不然我回去就收拾了他们!”
“报!”又有一名信使奔至帐前。
“讲!”
“禀镇守大人,青亭宗主有传书送给大人。”信使双手递过一枚竹筒。
温镇守一把抓过,倒出信纸读了起来,脸色几度变换,眉毛也不住抖动着。魏老走上前道:“主公,发生了什么?”温镇守把信递给他。
魏老读过后诧异道:“这名叫萧离的少年什么来历,怎么可能一剑杀掉了林长风在内的五十二人?”
温镇守摇头道:“不知道,若真是如此,青亭宗想拿他恐怕不易。不过吴彦河的儿子死了,虽说那个吴有德混蛋得紧,但是却极得他老爹宠爱,估计这下那老东西也是发了疯。”他手指一弹信纸,道:“他虽然说围城只是为了要人,并无反意,也承诺事后必然向我镇守府做出补偿,但是——”他抬起头,目光如电,寒声道:“王法就是王法!众人听命,随我返回西川,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在我的手下翻了天!”
“哈哈,说得好!温镇守不愧是英雄豪杰,国之栋梁!”帐外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一人鼓着掌走了进来。众人看去,只见此人头戴高冠,身穿蟒袍,面白无须,乃是一位太监。
温镇守一惊,冷冷打量这人,半晌,拱手道:“不知王公公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王公公哎哟一声,捂嘴笑道:“温镇守莫要折煞老奴了,老奴只是王上脚下一条狗,哪里敢教镇守大人什么啊!”他打量众人一眼,道:“只是,镇守既然说了王法就是王法,那么王上下的令,你何以不遵呢?”
“王公公此言何意!”
王公公笑道:“王上传令要镇守大人率部来夺天上这东西,镇守可曾夺到?”
温镇守勃然大怒,“王公公若是不瞎,应该能看到那道剑气还在天上!”
王公公假模假样走出帐篷,抬头望了一眼天幕,道:“是啊,好像是还在天上!”他看向温镇守,皮笑肉不笑道:“温镇守既然未曾夺到这道剑气,为何要率部回返呢?”
温镇守咬牙道:“西川府有宗门作乱,我要回去平乱,耽误不了多久,我收拾好再回来!”
“哎哟哟,那可不行啊!”王公公连忙伸手拦在帐篷前,“若是这一来一回,耽误了王上的正事,老奴可担待不起!”他盯着温镇守的脑袋,冷笑道:“温镇守......恐怕也担待不起吧!”
“你大胆!青亭宗如今要对方府动手,作为一地镇守,我若是纵容宗门作乱,王法何存,公道何存!”温镇守虎目圆睁,目眦欲裂。
王公公轻描淡写道:“西川城尚有卫军数千,谅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他斜瞟温镇守一眼道:“我听说镇守与方家家主方远图私交甚笃,这本无错,只是身为朝廷命官,切切不可因私废公啊!”
温镇守按捺不住怒火,正要动手,手腕却被魏老一把攥住。他霍然转过头去,魏老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僵持片刻,温镇守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拳头。那边,王公公在宽大的袖子里,悄然收回了指间的银针。
王公公微微笑道:“看到镇守大人公私分明,老奴实在敬佩,我想王上知道了也会十分欣慰的。”
“王公公还有事么?”
“没了,没了,哈哈,老奴也知道这副样子招人嫌!”王公公拱手道:“此间事了,老奴便会回京。对了,老奴就在不远的天台峰,温镇守有事出门喊一声,老奴随叫随到!告辞,告辞!”他转身出门,走到崖边,一个纵身,不见了踪影。
温镇守目光寒冷,低声道:“此人来了,京中的几位高手必然也在,王上不仅是对我们不放心,更是要拿我们当刀枪使啊!”
孙鸣道:“镇守,自从你上次赴京之后,王上是对我们越发不放心了,不过,对当今王上而言,大楚的臣子,有有谁不是刀枪呢?镇守还是宽些心吧!”
温镇守一拳捶在门框上,道:“如今只能指望那个名叫萧离的少年了!”
西川城外,青亭宗一千私兵排列在前,二百弟子站在后面,簇拥着五顶轿子。城关上,一员将领怒喝道:“包围东城,你们是要造反么?”城上站着千余卫军,然而他们望着城下数目较己方犹有过之的青亭宗私军,不由得有些发怵。城中虽说有数千卫军,但卫军要分散把守府城各处,还要再城中巡逻,此时聚集在城上的已经是东城全部的兵力了。
那将领感到后背冷汗直冒,镇守带领府城精锐倾巢而出去了天界山,城中的卫军就算全拿出来,也对付不了城下的私军和五位长老。早上他放出的信鸽到现在也没有消息,镇守那边估计也指望不上了,眼下的局面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正中的轿子走出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他以真气发音,声如雷震道:“此间之事我们宗主已报与镇守知晓,并非是造反,还望将军不要为难我们。”他笑了笑,又道:“就算将军认为我们是造反,那二人杀害了我的侄子——我们唯一的少宗主,这是要断我们青亭山的传承,将军认为,对我们这样的江湖人而言,破城造反与断绝传承,孰轻孰重?将军,这城,开是不开?”
那将领心神一震,手心冷汗浸出,感觉剑柄都变得湿滑,几乎握不住,城下军阵杀气迫人,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就在他快要支持不住时,城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将军无需放人入城,我出城杀人便是!”他悚然回头,只见城中主道上,一位白衣少年,缓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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