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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洲记之傲骨仁心》最新免费章节六、快活城

六、快活城

杨坚十岁进天眼书院,此时刚满十四岁。迫于口袋无钱,几年间他从未离过书院左近。亏得惊雁峰是远近驰名的游玩胜地,人人都知惊雁峰位于快活城中心,而紫金国去往快活城就只一条道,断不致走错。

说起快活城,本是天愚山中一块儿三不管之地。天愚山脉横跨紫金、息土、玄冥三国,方圆数千里,许多地方荒僻贫瘠,猛兽出没,各国都无心管辖,而任其作为三国势力的缓冲地带。

惊雁峰可算首屈一指的天愚山景点,此峰于山脉中难得的一片平地里突兀而起,崔巍生浩气,磅礴贯云霄。不知始于何时,惊雁峰周围聚起不少难民,其人流复杂,或是边境贫民沦落至此,或是欠下巨债的商人,或是逃犯,或是逃兵,不一而足。难民渐多,此地便有城镇模样,被称作流民城。城里人穷困无依,又频遭天愚山里的猛兽穷奇袭扰,如溺苦海。那时各国长辈们规劝顽劣孩童时常道:“这年头,小时不上进,长大就只有到流民城去喂穷奇喽!”

许是神灵怜悯,某一年,惊雁峰上忽长满心形野果,异香馥郁,酸甜可口。难民们舍不得吃完,乃摘下运至各国卖掉以赚点家用。此果极美味且他处皆无,价格被炒至很高,引得不少各国商人到惊雁峰抢摘,流民城中也有贪心之徒欲结伙霸占,不料,存心牟利者所采野果总是苦涩,而为生活所迫的难民们所摘果子始终美味。年复一年,一直如此。此心形野果因而名声更响,被世人称作奇异果。

天降奇异果,略疏解了难民贫困,但来自天愚山深处的猛兽穷奇肆虐依旧。若非走投无路,谁也不愿去流民城担惊受怕。

直至三十年前,似乎一夜之间情势大变,惊雁峰周围百里之内竟再无穷奇出没,昔日朝不保夕的流民城反成不受各国管辖的自由自在之地。精明的商人纷纷涌入,建起诸多产业,流民城摇身变为酒楼林立、赌场遍地、吃喝玩乐无所不有的快活城。

杨坚正走在前往快活城的路上!

这本是一条山路,如今被商贾们修得宽阔平坦,以便游人去快活城中消遣。路两边高山巍巍,密林绵绵,挡尽炎炎酷暑。虽值盛夏,时近正午,杨坚丝毫不觉燥热。去快活城避暑玩乐的游人当真不少,路上车马如流,华盖云集:小康人家或骑快马,或驾马车;有心炫耀的富人,多骑着被法术驯服了的狮、虎等猛兽,或乘坐由猛兽所拉的豪车;而最尊贵的当数跨着各种大鸟飞过的人上人,须知御鸟术是紫金国五大法术中的热门,其学费远较天眼书院高昂,有钱又未必轮得到,除非真有权势的家族才学得了。

这条路上,徒步者难得一见,毕竟快活城无异于销金窟,不是穷人该去的地方。

杨坚小心翼翼地走在最边上,尽量离路中间横冲直撞的骏马、猛兽远些。这算是一次惬意的远足,比闷在书院里的日子有趣很多,只是肚子却早咕咕叫个不住。路旁可不缺饭庄、酒楼,杨坚瞟了两次店门口的折扣菜价后,惊得心砰砰乱跳,后来每经过饭店就低头疾走,生怕被店家招呼,更别提进店打尖。直到午后很久,日已微斜,好不容易看到个老奶奶挎一篮煮红薯沿路叫卖,不由大喜过望,咬牙买了两个边走边吃。正吃得心满意足,忽见路上行人都抬头看天,发出“咦”、“咦”、“啊”、“啊”的惊叹。

杨坚好奇心起,来不及咽下红薯,就跟着众人往上观望,恰见一只巨大白鹤从身侧上空缓缓飞过。那白鹤翅展足有一丈来长,浑身羽毛雪白发亮,绝无一点杂色,任谁都看得出是鸟中极品,可所有人的目光全在白鹤驮着的少女身上!

那少女或有十三、四岁,穿一身浅绿长裙,露出羊脂白玉般的小臂和脚踝,一头披肩秀发如烟云漠漠。少女裙子上到处装缀着的宝石,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颈上的珍珠项链,镶满七彩水晶的发箍,在阳光下折射出闪闪夺目的珠光宝气,可所有这些光华加起来,也比不上她一眸春水漾琼瑶,配不上她脸著流霞吹可破。女人们看见这等人物,连妒忌的勇气都失掉,只想赶紧遮住男人的眼睛。男人们都在心底嘀咕:这才是美颜无暇!这小姑娘长大后,谁若能做她的夫婿,哪怕一天,还求什么富贵王权?又何需得道成仙?……

杨坚一见那少女,就全身僵住!眼前可不正是那日在凉亭里弄琴的女孩儿么?虽则衣着打扮全然不同,尽管上次也只是风雨间匆匆一瞥,可杨坚一看就知是她,立时动弹不得,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酸酸楚楚又甜甜的情思汹涌澎湃。

少女像在等人,让白鹤飞得又低又慢,突然回头张望,无意间朝杨坚这边瞟了一眼,却见一个傻愣愣的弊衣少年,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失了魂似地一动不动,不由莞尔一笑,又转过头去了。

杨坚时隔多日再次看到梦中人光芒万丈的灿烂一笑,心上被狠狠盖了个戳,如痴如醉地凝视着,祈祷那倩影能消逝得慢一些。可惜,很快就有两只灰色仙鹤各驮着个十几岁的少女急急赶上,三只仙鹤汇合后迅即加速,一眨眼就飞得没影。

杨坚痴痴迷迷地往前挪了一阵子,恍恍惚惚中吞下剩余红薯,望着路旁郁郁苍苍的山林,想起在虚空幻境之时学过的一句古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杨坚喜滋滋地想,那两次绚烂若百花齐放的笑,该可证明此句所言非虚了吧?转念又想,路上千千万万人,又有谁不爱青山多姿,青山却哪里回应得了这许多俗人?只怕真实情形是,“我见青山美如画,青山笑我大傻瓜”了。

正狂思乱想到惆怅起来,忽闻身后有几人大叫:“杨坚!杨坚!……”杨坚听声音很是熟悉,回头就见一辆宽敞马车从后赶将上来,车窗里探出几颗脑袋,竟都是书院同窗。为首的叫大壮,在学堂年龄最大,已十八岁了,读书一塌糊涂,吃喝玩乐无一不通。叫得最大声的正是大壮,此人虽不好学,却极热情,平常总抄杨坚的功课,对杨坚相当友好。

马车“吱呀”一声急停在路边,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被拽得前蹄离地,发出长嘶。车尚未停稳,大壮就一步跃到杨坚面前,兴高采烈地道:“当真是你!你这小子终于也肯出来游玩?刚从后面看到还不敢相信。你到快活城去,一个人有何意思?怎能不叫上我呢?”说话间,另三个同学也围上来,一通七嘴八舌,都是真真切切地高兴。

杨坚向来和同窗们大面儿上融洽,却从不敢与人走近,生恐暴露出学堂之外的天差地别,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尴尬。此刻见大伙儿俱都真诚热情,颇觉感动。其实,他素来姿态最低,从不与人争锋,自然人人瞧他顺眼。

大壮高兴起来,定要拉杨坚同行。杨坚见大家真心相邀,又听说此去快活城路途尚远,若是步行,怕要走到次日凌晨才到,于是欣然上了马车。几个少年你一句、我一句地乱聊,倒也愉快。后来大壮想起一事,问杨坚道:“你订的客栈是在快活城哪里?”

杨坚随口道:“我今早临时起意,要到惊雁峰看一看,倒没订什么客栈。”

几人闻言一呆,大壮摇头笑道:“你当真只晓得读书!快活城确然好玩,又是避暑胜地,每到暑天都人满为患。我等提前一月安排,就只订到城西北的偏僻地方。你现在过去,哪里还有地方可住?”

另一个叫小龙的少年接嘴道:“我们原本也只住得起城西北的客栈。那些繁华地段,哪是我们能住得?”说着吐了吐舌头。

杨坚素知同窗们家境殷实,听他们如此说,晓得这次快活城之行实在莽撞,心里早就发窘,额头渗出不少汗珠。

大壮把杨坚肩膀一拍,大声道:“有我在,勿须担心。就与我一个房间挤挤!再补给店家些许银钱便是。”

杨坚正想问问需补几多钱,小龙已接道:“那可得不少银子!黑心掌柜们为了赚钱,都不许客栈房间多住人,实在要临时加个人去,还不痛快宰上一笔!”大壮急使眼色,不想让小龙再三提钱,但小龙并不如何明白,一股脑儿地就把话说完。

杨坚不必再问,心知绝付不起房钱,截住话头道:“我可没钱给店家。不过我倒有个远房亲戚在快活城中,听说也在城西北,一会儿我去寻他便是。大家切莫为我担心。”

大壮最爱逗乐,闻言嘻戏道:“怪不得你在紫金国连个亲人、亲戚都没,敢情你祖上是快活城的难民啊。”几个少年顿时笑作一团。

杨坚不愿再顺聊下去,忙问道:“我对快活城不甚了解,方才听你们所言,似乎城西北较为偏僻,却是为何?”

大壮乐呵呵地道:“在书院里你们个个都比我强,出来消遣却得靠我。就说这快活城,我每年都来玩耍几次,再清楚不过。城中心是惊雁峰,城西通向咱紫金国,城东通着息土国,城北连着玄冥国,城西北却有一条道是往天愚山里去的。天愚山深处,那可是穷奇的老巢,虽说穷奇进不了快活城,可越往城西北就离那怪兽越近,有时都能听到嗷嗷乱嚎,想想都瘆得慌。是以快活城里,一直是西北方向人烟最少,最不繁华。”

杨坚生怕话题再扯回自身,接问道:“都说穷奇凶悍可怖,就是从没见过。大壮,你见闻最广,可知穷奇是何模样?”

大壮猛一哆嗦,惴惴不安地道:“我等自是都没见过穷奇,否则哪儿还有命在这里快活?穷奇是天下四大凶兽之一,听说身子就像一头大水牛,浑身布满一尺来长的硬刺,肋下生出一双五彩斑斓的翅膀,却长着巨蜥的爪子,一爪下去就能拍死一头野猪。它的头脸似牛又似马,神气比豺狼更凶狠,满嘴獠牙,头上两个尖角杀气逼人……”

“别说了,别说了,这家伙长得太也吓人!” 有个少年颤声道。

大壮见有人害怕,反倒来了兴致,偏偏续道:“这就怕了?还没说到吓人的地方哩!穷奇不止状貌狰狞,而且脾性乖戾,崇尚凶恶,憎恨良善,认定善不能胜恶。它们在兽类里算是极聪明的,能听懂人言,若发现一个人存心仁善,就鄙夷这人软弱无用,非恶狠狠地吃掉不可,但若遇到十恶不赦之徒,反觉这才是强者,会欣然助恶人为恶。”说着略作停顿,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据说,穷奇的眼睛碧森森、绿幽幽的,只吃活人,最喜舔醒吓昏过去的人,直盯着人眼,张开血盆大口,缓缓抵进,从人头开吃……”

“啊!”几个少年同声惊呼,仿佛看见白厉厉的獠牙上正滴落鲜血。大壮自个儿也不由恐栗。

不料,向来谦和的杨坚猛然把大腿一拍,勃然怒道:“世上竟有这种欺善怕恶,残虐凶毒的野兽!是可忍,孰不可忍?五国的法力高强之士,怎能容这种畜生危害人间?照我说,早该把穷奇全都铲除!”

大伙儿冷不防又被杨坚吓了一跳。小龙没好气地道:“你,你干嘛,这么激动?莫不是,你……你家人、亲戚,有被穷奇吃过的不成?”说着又打个寒战,脸皮变得白惨惨的。

杨坚兀自气愤难消,也没留意小龙所言,只急切问大壮道:“我们紫金国五大法术何等厉害,为何不出手灭除恶兽?对了,又为何穷奇从不进入快活城中?”

大壮用力咽下一口吐沫,苦笑道:“这等大事,我可不懂。不过我想,穷奇在天愚山深处出入,危害的多是山中难民,关紫金国何事?何必多管闲事?况且,不知何故,从三十年前起,穷奇再也飞不进惊雁峰周围百里,大伙儿只要不出界,倒也安全。自打穷奇不来,各国商人却争相涌来,依托着山明水秀,做些吃喝玩乐的生意,才有了如今的快活城。”

正说着,马车猛地慢下。少年们精神陡震,纷纷欢呼道:“到了!到了……”各人再无兴致说什么穷奇野兽,七手八脚掀起车窗帘子,都急急往外看。杨坚也跟着张望,见天色已黑,前方不远处是路的尽头,绵延群山亦到此为止。有一堵城墙正截在那里,中间大开着城门迎客,城墙上下张灯结彩,照得雪亮。只见城门头上雕刻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快活城!”

一路上飞驰的马车、兽车,都排成长龙,缓缓通过。门洞里、城墙上,许多男男女女载歌载舞,迎接来此游玩的贵宾。大壮脸色涨红如醉酒,高声道:“过了前面这道门,就是快活城了!城里遍地都是乐子!”

鼓声、歌声、嬉笑声,躁动着心声;景色、美色、欢喜色,缭乱了本色。每个人都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杨坚不觉也随着欢跃起来,只觉处处五彩缤纷,目不暇接。莺歌燕舞中,随着车流过了城门,眼前霍然一变,到处灯火辉煌,楼宇林立,正是一个繁闹的城镇。马车进城片刻就往西北方向拐去,却见街道两边店铺密密麻麻,彩灯大放光明,店家扯开嗓门拉客,艺人竞相表演好戏,熙熙攘攘的人群盲目地攒动,快活的人们看起来像是无数发了狂的蚂蚁。

无论是寻常马车,还是豪华兽驾,在拥堵混乱之中,谁都休想更快一些。少年们倒也不急,一边观看闹哄哄的街景,一边商量到了客栈后要吃顿好的。杨坚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忽见前方有一对儿衣衫朴素的母子,在向路过的车驾乞讨,与周遭的繁华景象格格不入。待得马车又往前一些,能看清那位母亲不过三、四十岁,已白了不少头发,脸色蜡黄,一手紧牵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一手伸到车窗前讨要。母亲的衣服上裹了块儿白布,白布上写着八个血红大字:“我儿病重,救救他吧!”

蓦地,杨坚像是被人在心上狠插一刀……

终于,那位母亲也向杨坚这辆马车伸出手。几位少年都似看不见眼前憔悴的妇人,他们都只顾看外面的精彩纷呈。杨坚以最快的速度摸出平素打零工存下的所有钱,用力塞到那只满是老茧和黑灰的手里。马车忽忽驶过,躁乱中隐约传来母子俩颤抖的道谢声。

少年们有些吃惊。小龙讪笑道:“怪不得一个人来快活城消遣,原来杨坚有钱了呀。”杨坚没有吭声,却把头探出车窗,回望夜幕中的那对儿母子,一时间仿佛又变回长生,回到虚空幻境,看到了妈妈,不觉已热泪满眶。杨坚不愿被人看到流泪,将眼睛睁得浑圆,把头深深低下,眼泪便一颗颗直落在马车扬起的尘土里,不至于弄湿脸颊。

往后的路上,不时有衣衫褴褛的穷人沿街乞讨,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叫卖针线活儿,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哀求路人买一枝鲜花……杨坚渐渐发现,快活城里有很多并不那么快活的人。

又过良久,行人越来越少,店铺不再密集,马车快了起来。果然是越往城西北,就越冷清。再过片刻,随着大壮一声高呼:“到了!”众人呼啦啦都跳下马车。杨坚见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客栈装修得雅致温馨,招牌上写着“如家客栈”四个字。

杨坚心知口袋已空空如洗,吃饭都无可能,更别提住店,立即说道:“天色已晚,我得赶紧投奔亲戚。多谢大家捎带!回到书院再见,今日就不打扰了。”

大壮抓住杨坚双手道:“那你可得小心,倘若寻亲不到,就还返回这里,和我挤一挤,不过就是多出些钱罢了。”

杨坚倒也感动,一边说道:“放心,断不会有事。”一边和大伙儿挥手作别,转身走进夜色里。

山城之中,虽是仲夏时节,夜风也凉飕飕的。杨坚干脆把衣领拉开,挺起胸膛,教冷风吹个痛快。至于夜晚住在何处,晚饭如何打发,倒没有太过担忧,他少时本就是个到处流浪的孤儿,廊檐下睡过,野路边也睡过,常常一两顿吃不上饭,并不觉得就有什么大不了。杨坚寻思,各位同窗定会往热闹地方去吃夜宵,为免碰上,惹人尴尬,须朝冷落的西北方向走。

疾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夜已深沉,天上悄无声息地缀满星星,路上行人却越发稀少,路旁只剩零零散散的清冷灯光。杨坚看到一家打烊的饭庄屋檐宽阔,决意就在檐下凑合一晚,天明去惊雁峰摘几个奇异果填填肚子,就回书院。奔波了一天,确然累了,刚坐下就觉睡意汹涌,将睡未睡时,只听“吱”的一声,似是身后的店家大门被打开。杨坚迷迷瞪瞪转头张望,眼前一花,已被一大盆凉水从头浇下,有个肥胖妇人倚门大骂道:“哪里来的叫花子,坐在我这门口,真是晦气!快滚!”

杨坚周身热血“咻”地全冲上头顶,双拳紧握到指节发白、青筋凸露,死盯着那妇人。妇人被他眼神吓到,一边失色大喝:“还不快走?你待怎样?”一边往店内高声叫人。杨坚深吸一口长气,再缓缓吐出,突地转身狂奔,还往西北方向去了。

多少恨,只缘傲骨天生。杨坚自知寒酸,平素千般敏感,万种小心,总能及时避开尴尬,这次无端被冷水一激,强抑在心窝里的诸多委屈翻腾起来,实难宣泄,疯魔般发狠疾冲,待得冷静下来,发现周遭已十分寥落,放眼无人,只有零零落落的破旧屋宅。

杨坚心想:此处倒好,落得清净!于是靠着路边一颗大树坐下,伸展四肢,决计就此过夜。刚觉睡意再度涌起,猛听一声大喝:“你是什么人?在此作甚?”头上已被硬物着实敲打了几下。

杨坚吃了一惊,睁眼看时,面前立着五六名彪形大汉,身穿统一的黑色劲装,各持木棍、砍刀,一个胜似一个地凶悍。杨坚强自镇定,答中有问:“我是来此游玩的客人,不小心迷路至此。不知各位大哥是谁?有何见教?”

几人一愣,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认定眼前这穷困少年绝非惹不起的权势子弟,俱都嘿嘿冷笑起来。为首的是个大胡子,指着自家黑衣厉声道:“你到快活城玩儿,不认识这身行头?我等正是此地巡查。看你不像好人,你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城中的客人都不往西北边来,你一个小子,怎可能走到这里?”原来快活城并无官府,富商们出钱招募了些壮汉维持治安。这几人混得不如意,被派往城西北最荒僻处巡逻,正有一肚子火气,恰好遇见杨坚。

杨坚一听是快活城的巡查,登时安心,如实答道:“我叫杨坚,是紫金国天眼书院的学生,来此游玩,阴差阳错走到这里。我可不是坏人。”

大胡子顿时和气许多,问道:“天眼书院是富贵人家读书的地方,你是否和父母亲人同来?他们住在哪里?我们熟悉城中路径,正好送你过去,只需少许辛苦费就行。”

杨坚老实答道:“我无父无母,只是个流浪的孤儿。紫金国推行仁政,每个书院都须收留些贫苦孤弱读书,我才有幸到了天眼书院。今次是一个人来。”

大胡子把眼一瞪,腾腾怒道:“哪里来的叫花子,信口胡说!难不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左右使个眼色,几名大汉恶狼般扑上,立时把杨坚死死按住。大胡子瞅不见包裹,径直走上前,伸手向杨坚怀中乱掏,却摸出一样东西,定睛一看,不禁惊呼不已。只见他手中那物件在星光下泽泽生辉,正是忘忧老人送给杨坚的白玉笛。

几人见了玉笛,眼睛都射出光亮,犹如饿狼嗅到肉香。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恶汉吸溜着口水道:“老大,这笛子绝对值钱!我在城里的珠宝行干过几年伙计,这白玉是珠宝行里都难见到的极品!”

大胡子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嘶哑怪笑,转头盯住杨坚,阴恻恻地道:“你这穷酸小子,怎可能有这等宝贝?定是从城中有钱的客人那里偷来的吧?老实交待便罢,再敢胡言乱语,就把你这小贼在此活埋了也无妨!”

杨坚听大胡子说得凶狠,忙不迭解释道:“这笛子是一个老爷爷送我的,绝非偷来。不信你们可以去城中查证,看是否有人丢了这种笛子。”

几名恶汉相互望了望,大胡子皮笑肉不笑地道:“正要到城中查证查证。”用力打个手势,几人架起杨坚就走。

匆匆行上片刻,杨坚发觉几人尽拣无路的偏僻地方去,周遭已无比荒凉,再看他们眼中凶光毕露,知道这些人见财起意,已然生了歹心。若是寻常钱财,杨坚可以舍弃不要,保命要紧,但白玉笛是忘忧老人所赠,是孤苦伶仃的短暂生涯里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若就此落入恶汉之手,决然不能接受。

杨坚边走边寻思,忽道:“对了,我这笛子极为贵重,去城中查证时,难免有人冒领。到时须得让认领之人说出这笛子的秘密,才可算数。我这笛子可是大有玄机。”

大胡子闻言停下脚步,拿着白玉笛瞅了又瞅,奇道:“就一根笛子而已,白玉实属上等,却还有什么稀罕之处不成?”

杨坚冷笑道:“我这笛子值钱的地方可不仅仅是白玉,这是紫金国皇室里流出之物,上面有国王云正的亲笔签名。我若不说,别人可不容易找到签名之处。”

恶汉们喜形于色,须知云正不止贵为国王,更是人人敬仰的英豪,能和他扯上关系的物件必然价格飙升。大胡子又瞪起眼睛细看白玉笛,着实没有头绪,只得交给刀疤脸,刀疤脸左瞅右瞧,也窥不出名堂,却还舍不得撒手。大胡子颇不耐烦,又劈手夺过笛子,递给杨坚道:“呶,你快告诉大爷,云正的签名在哪里?说不出来,一刀砍了你!”

架着杨坚的两人松开手,杨坚先大咧咧舒动一下手臂,才满不在乎地接过白玉笛,将眼睛凑向笛孔。几人都屏声静气等他说话,他却忽地转头大喝:“谁!?”

恶汉们猛吃一惊,尽皆随着杨坚朝远处看去。杨坚早狠狠飞起一脚,正中刀疤脸裆部,趁着刀疤脸疼得撇下砍刀、弯腰捂肚,飞速从他身旁挤过,顺手捡起砍刀,撒腿就跑。

几条恶汉高声怒吼,挥舞着刀棍随后追来。杨坚心知若被追上必性命难保,那可真是死得轻如鸿毛了,危急时刻,骨子里的倔强迸发出来,狠命狂奔。几名壮汉直跑得气喘吁吁,龇牙咧嘴,竟追不到前面的半大男孩。

慌乱里,杨坚早不辨方向,陡见前方有路,心想有路就有人,这几个坏蛋就会有所顾忌,乃急奔过去,顺着那路边跑边呼“救命!”可惜这条路太过荒僻,始终不见一人,恶汉犹穷追不舍,不知不觉又跑出很远、很远。

迷迷糊糊中,瞥见路边有个界牌,杨坚无暇细看就一头冲过。若他看到界牌上刻着八个大字:“前有穷奇,行人止步”,真不知他会停下来面对恶人?还是冲过去遭遇穷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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