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行》最新免费章节第十五章家犬何必笑野狗

第十五章 家犬何必笑野狗

月明而星稀，一轮皎皎太阴高悬夜幕之上，之下则是两人当街对峙。

夜风吹过，拂动负剑老人的满头白发，老人整个人好似在这一瞬间溶于如水夜色之中，与周围天地不分彼此内外，身形渺渺，想来所谓天人合一，不外如是。

反观那位好似谪仙的人物，却是呈现出一种超然于世的姿态，与这方天地处处不合，整个人如梦幻泡影，仿佛是在只有黑白两色的水墨画中添了一笔鲜红朱砂，刺目十分。

若是单从外貌上来看，负剑老人差不多算是另外一人的爷爷辈，但这世上不乏能返老还童的高人，眼前之人便是例子，事实上他与负剑老人分数同辈，甚至年龄上也相去不远，若用云轩的话来说，那便是长生不死的老妖怪。

负剑老人脸色凝重，沉声问道：“郭九月，你故意泄露气机引老夫出来，意欲何为？”

被老人称作是郭九月的人抬起头，将整个面容完全显露出来，只见他的眉心处浮现出一抹猩红之色，如同是一只竖眼，愈发衬托得他不似凡间人物，更像是天上的忘忧仙人。

老者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原来不是郭九月，而是李玄阴呐！”

李玄阴缓缓说道：“郭九月如今身在大梁城，困锁樊笼，也就只有我这个闲人才能到处走走，不必拘束在那个方寸之地”

老人面无表情道：“郭北月也好，李玄阴也罢，两甲子的光阴，你还是没能迈出最后一步，反倒是让自己变成这么个不阴不阳、不人不鬼的样子。”

李玄阴的双眼中有淡淡紫色一闪而逝，平静道：“我不是不能迈出那一步，而是不敢迈出那一步，毕竟当年剑仙李八殷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不可不慎，不可不察。”

提到李八殷四字，老者的脸色微变，然后变得沉默起来。

李玄阴接着说道：“至于找你出来做什么，自然还是因为那件事。当年姬乱在世，你说不能轻举妄动，现在姬乱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老人反问道：“如果他没死呢？以他的城府而言，很可能会以诈死手段来布局，等着我们这些藏头露尾了大半辈子的人自己跳出来去自投罗网，好为他的子孙扫平道路。”

李玄阴轻声道：“这点其实大可不必担心，即便姬乱没死，恐怕也是处于一个半死不活的境地，当年他一剑劈死了锦衣教教主，但也受其临死反噬，若有人皇气运镇压，还能勉强支撑，若没有人皇气运，恐怕即刻就要身死道消，难有来世。可惜可笑可叹，一代人皇雄主也要落到这般下场！”

老者却是冷着脸道：“有什么可惜的？当年张、叶、林、李、云五大高阀，有两家灭在姬乱手中，剩下的三家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是做了家犬，在姬乱脚下苟且求生。即便姬乱不得好死，可是姬家还是这个天下的主人，当初的卫国更是变成了如今的魏国。”

李玄阴丝毫不介意自己出身的李家就是老者口中那三条苟且偷生的“家犬”之一，放肆笑道：“家犬这个词，用的极妙，真是入木三分。”

他的双眼中不断有紫气升腾，森然道：“若说三条家狗对姬家的忠心程度，以张家为最，叶家次之，李家再次之，不过现在的李家怕是已经变了颜色，悄悄投靠了魏王。”

老人平淡道：“不管是姬皇还是魏王，都是姬家人。”

李玄阴轻声笑道：“都该死。”

当年齐帝失其鹿，群雄共逐之，最后结果是姬乱笑到最后，建立大周，叫日月换了新天。在这个逐鹿过程之中，自然少不了家破人亡的悲惨戏码，更少不了矢志复仇的老套故事，尤其是那些在姬家铁骑下沉沦崩塌的高门大阀和宗门，其中不乏有通天修为的供奉客卿，也不缺惊采绝艳的天才后辈，这些人就像一条条无家可归的“野狗”，所做所求的事情无非两件，一是恢复自家当年的荣光，二是推翻姬家的统治。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当然也有识时务者，选择归顺大势所趋的姬皇，成为了老人口中的“家犬”。

老人所说的张、叶、李、林、云五大世阀，分别位于天下五方，姬乱在一统中原之后，进军卫国，灭去冥顽不化的云家和林家，另外三家则是早就与姬家暗通款曲，不但未曾受到波及，反而是完全倒向姬家，作为帮凶对抗两家。

事后，姬乱将卫国改为魏国，并将自己兄弟姬惠封为魏王，就藩魏国。

李玄阴双眼中的汹涌紫气渐渐敛去，只剩下一层淡淡紫意，语气温婉轻柔似女子低语，娓娓言道：“天下初定，姬乱分别以四人屏藩社稷，姬惠就藩南方魏国，张家张易云坐镇北方建奴，汤禁卫戎西南宝竺，沐楼镇守西河走廊。其中尤以张易云和沐铁最是位高权重，坐拥一国之地，手握重兵十万，不过自从新皇登基之后，此四人中已经有人生出别样心思，反倒是最该变了颜色的汤禁仍旧忠于姬室。”

说起汤禁，堪称是大周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

做为大周硕果仅存的几位开国老将，此人武功之高，堪称本朝第一人。从第一次南征到最后江都定鼎之战，他从一名无足轻重的都尉一路攀升到了武将第一人大都督，总共用了十年时间，而这十年时间中，便是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过程。

汤禁是个孤儿，由叔叔汤淮抚养成人，汤淮却是死在了姬乱的手中。

有君臣之义，又有叔侄之情，这注定是一笔怎么也算不清楚的糊涂账，所以在很多人看来，姬乱不该重用汤禁，汤禁必然要反，可事实却是，姬乱亲手将汤禁捧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而汤禁也用一辈子的忠心来回报姬乱，哪怕姬乱已经不在了，仍旧如此。

故而李玄阴这些“野狗”便将汤禁视作是姬周的第一等忠犬。

老人转过身，说道：“李玄阴，不管你在北边和林乾仑如何谋划，有一事是你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只要郭九月活着一天，你就一天不得真自在，只要不得真自在，那就休要来找老夫说什么天下大势。”

李玄阴的双眼中凝聚出几如实质的浓郁紫气，溢出眼角后，如飘摇狼烟一般向上不断升腾，在这浓稠夜色中格外清晰骇人。

他盯着老人的背影，语气倏忽一变，阴沉如深宫巨宦，“难道你打算做一辈子的野狗？”

老人刚刚迈出的脚步微微一顿，轻声道：“野狗如何，家犬又如何？家犬何必笑野狗。”

说罢，老人不再停留，径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