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渊录》最新免费章节第二章

第二章

宁国，自太祖皇帝承大靖科举制，每三年一度的考试就成了天下文人的一桩盛事，也是天下读书人的一个机会。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虽然大靖开皇创立科考，自诩“天下贤才尽入吾㨌”，但应试者须得到荐举信才能到洛阳考试。即使到了大宁朝，仍是有些察举的意思。

相比大靖年间被举者为官甚至后不知自己是做什么，太祖皇帝创立了察举人责任制，即推荐官员对应考学子质量负责。这样一来，自然是让更多寒门士子有了和豪门子弟相互竞争的机会。

作为天下读书人暮登天子堂的最大机会，进士一科在学子心目中有着极高地位。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哪家读书郎没听说过林相当年殿前一举拔得头筹后这句诗，哪家儒生不想酬窗前苦，遂平生志。

但，宁国的科举，更多的功夫还是在考试之外。

拜帖、谒诗、故旧、同门、同族。

推荐既然是公开的，也就保证了一定的公平性。只要走进考场，就是君子之争，各凭本事。

可就是这一年，洛阳城里居然有了考前泄题的这么一档子事。

这事要放在以前，估计传个两三天也就算了。反正题泄不泄的也无所谓，一日三餐比国家大事来的更直接，更贴身。

而且在寻常人眼中，那些学生写拜谒诗不得比考试认真多了。

市井里，只有风流人物凭诗气名动天下，还没听说过几篇策论还传的神乎其神的。

起初大家都没在意，直到礼部下属那个名叫萃英院的地方被围了起来。

进士一科，先试杂文二篇，然后试策。

萃英院，就是殿试前的最后一关。

能进萃英院的都是家族和州郡长官精挑细选的人，突然说不考了，任谁都坐不住。

很快，一封封文书被送出洛阳城。

八百加急令同出洛阳，一时间壮观无比。

洛阳城忙了起来，这感受可就深刻多了。

族内今年有应考年轻人的世族开始不安起来，他们在洛阳的话事人则立马走动起来。

而进一步让这件事发酵的，是礼部一个叫徐契的员外郎带着一帮礼部主事硬生生地把赵长安架到了京兆府的大牢。

谁料到京兆府总捕头，居然站在府狱门口挡住了他们。

“没有文书，恕下官不能让几位大人押人进去。”

名叫张小劲的京兆府总捕头说的不卑不亢，此刻，他面前这帮以文官装束为主的人正押着一个长相清秀、身材修长的年轻人。

年轻人倒是比绑着他的人还要悠闲，他对着一旁面容黝黑的中年人笑道：“看样子这哥们不买你的账啊!不如就把我关回萃英院，这样你们礼部龙大人要想见我不就方便多了嘛。”

中年人的八字胡微微抽搐，他也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

“张大人，我们是奉公行事，您还是不要难为我们了。”

捕头按宁国律法，连吏都算不上，也就是个衙役。但徐契知道，虽然自己也是个从六品，但比起这张小劲在洛阳城的名声，那可真是没得比。

再加上没有隶属关系，他对京畿总捕是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利的。

他奉承地叫了个大人，也算是给足了张小劲面子。

京兆府狱典狱长抱着拳笑呵呵地走了上来，“上官，府尹宋大人有规定，府狱看押释放须三方印鉴文书对照。我等实在是不敢逾矩，还请上官见谅。”

被绑住手的年轻人显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继续笑道：“看样子，你们被龙长卿耍了，他连抓捕文书都没给你们就叫你们把我往京兆府送，还不如直接找个破屋子，学那歹人私囚了我。”

他唉了一声“不对，想必是他岁数太大，忘了。”

中年人的脸色沉了下来，却没有骂出来。在礼部员外郎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冷板凳他都忍了，这一番冷嘲热讽算不得什么。他冷着脸，沉声对其他几个主事道：“去大理寺。”

这是传的最多、信的人也最多的一条。礼部的人被京兆府拦了下来，最后人被关进了大理寺。

赵长安是什么人，那可是自幼在宫学里蒙学的人，中书令赵雍的孙子，吏部侍郎赵行书的儿子。京兆府尹泼天的胆子也不敢收押了他呀，赵雍这种京城大佬随便打个喷嚏都够他整个京兆府喝一壶的了。

七天后，萃英院外的封锁解除了，士子们在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族人扶了出来。

但最终皇帝亲下诏书，今年考试作废。虽然稳定住了应考士子以及相关各方，但萃英院内还是嚎啕一片。

应赵长安要求，李承芸让他在离开之前回一趟赵家。

洛阳城的夜，在十月已有几分肃杀气。

他小心翼翼地敲开了门，门房一脸诧异，却又立马高兴地叫了一声“公子回来了!”

赵行书此时正在书房里看着书，一脸儒雅书卷气的他立马放下了书，站起了身却又坐了回去。

一身绿色襦裙的赵长雅听到声音就跑了出来，后面一个小丫鬟拿着一双鞋在后面追着。边追边叫她先把鞋穿上。

赵长安看着她光着一双小脚丫，低下头按着她的头摇了摇。赵长雅笑着跳到哥哥身上，环抱住赵长安的脖子，十岁的她稚气正盛。

“哥哥”

“嗯？”

“雅雅以后一定认真读书，再也不戏弄夫子，再也不调皮了...”

“好啊”

“哥哥，我听张妈她们说你可能不会回来了，前几天阿兰带我去买吃的，我听见有人在议论你...我好怕...”

“傻丫头，哥哥这不是回来了嘛!”

“爹爹也说，说我要快点长大，这样一个人就不会怕了。可我为什么会一个人，你们是要去哪里吗...”小女孩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沙哑。

赵长安摸着她的头，安慰道：“你呀，就爱胡思乱想，雅雅这么讨人喜欢，大家都喜欢雅雅呀!我们怎么舍得你长大!”

“公子，老太爷吩咐，你回家后直接去他那里就行了。”赵府管事站在一旁，一脸高兴地说。

“嗯，我知道了”赵长安回答道。

“快下来，我得去爷爷那里了!”

“不，哥哥，雅雅和你一起去见爷爷。”女孩把头贴在赵长安身上，紧紧环抱生怕哥哥扔下她。

赵长安对一旁拿着一双绣鞋的丫鬟摇了摇头，抱着赵长雅往里屋走去。

一个满头白发、着普通人家服饰的老人坐在书桌前，不知在奋笔疾书些什么。

这个年过七十的帝国大员看起来精神焕发，没有丝毫暮气。

“爷爷”赵长雅喊了一声，老人立马抬起了头。

“雅雅，你这么晚了还没睡？”这个执掌一国权柄的老人和蔼地笑道。

“正要睡了，我听到哥哥回来了，就跑出来看看”女孩嘿嘿笑道。

老人看见小姑娘那双小脚丫，笑道“鞋子莫不是又落在什么地方了？”

小女孩听出语气和学院先生那句“课本莫不是又落在家里了？又空着手来？”一模一样，立马用手捂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雅雅，爷爷和哥哥有话要说，你先回去睡觉，去晚了明先生又得罚你抄论语了。”赵雍笑着唤人把赵长雅抱了出去。

仆人刚走到门口，小姑娘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转过头来：“哥哥，明天送我去书院吧！”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赵长安却不敢回答。

赵雍却回答道：“行，明天就让长安送你...”

赵长安眼中飘忽不定，手指细细地捻着袖角。

目送赵长雅离开后，赵长安把挂在一旁的“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长安不肖，未察觉到礼部那帮蝇营狗苟之辈的圈套，置爷爷于险境，求爷爷惩罚!”

“这件事不怪你，是我和你爹商量出来的!”赵雍把笔搁在砚台上，捻了捻手指上沾染的墨汁。

赵雍叫赵长安去关了门，倚靠在那把黄花梨椅子上，继续道“但我想你应该都能猜出来一些了。”

“你娘身份特殊，所以有些事情连我都不能知道，你爹这些年也从来没跟我提过。但你要相信，你爹他...是有苦衷的。”

赵长安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道“爷爷，我们今天不提他!”

老人叹了一口气，“也好，你此去雁南城路途遥远，需要带什么就尽管说，我让他们去准备。”

“也不是出门游玩，带不了太多东西。”年轻人笑道。

老人点了点头，苦笑道“我赵氏一脉自大宁开国以来一直书香传家，没想到到你这儿还能戍边。也算圆满了...”

圆满？赵家祖训可是子孙不掌兵。

低垂的眼帘盖住了那双满是纠结的眸子，年轻人望着脚下的花岗石地面，道“孙子，还是想问问爷爷？”

这次他想问的自然不是他娘当年的事情，他自己拼凑出一个故事。

皇帝的妹妹嫁给了洛阳城里最俊逸的少年，两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前，大内那几个从不轻易露面的供奉提前一个月就守住了那个不大不小的宅子。

婴儿呱呱坠地那一天，春雷阵阵，这

整个洛阳的人都看见电闪如龙腾的那一幕。

多年后，皇帝下令让他的妹妹去填那个他们补不了的窟窿，她的丈夫却没有说一句维护的话...

“你还是不死心啊”老人看着这个倔强的长孙，心中自然心疼不已。“出洛阳城去看看吧，心中会好过一些!”

这个问题还是一如既往的无疾而终。

年轻人也不再纠结，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绣衣那个大姐说我尽量早点和她回合，雅雅那...”

“她那边没事，你就送雅雅去一趟学宫吧，此去...想必回来时雅雅也该长大了。”

年轻人说了一些让老人保重的话就退了出去。

年轻人走远后，瘫坐在椅子上的老人不禁叹息起来“这天下事，还是不止于人啊!”

一缕青烟从笔缸冒出，一个通体素白长袍、身材中等的鹤发老人笑道：“赵老头，你呀，还是心狠。”

赵雍倒也不惊，笑道：“儿孙自有福，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这小子在京城里安分不了，这里也容不下他了，让他出去看看吧，说不定还能给我抱个重孙回来。”

白袍老人冷笑道：“你跟林家那个黄口小儿做这笔买卖，不划算啊!你前半辈子造那么多孽，不怕这小子出了洛阳城就让你以前那些故人宰了？兵家那小子至今还记恨着你呢!还有阴阳家那老不死的，那年输我半子，非要再来一局，给我拒绝了，估计到现在还记恨我，你就不怕他使绊子？”

赵雍张开双手，抖动双袖“龙已出渊，留不住了。”

说完，他挥动衣袂，拂散了身形不定的白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