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神魔在搞事》最新免费章节12.霍十九
12.霍十九
放下空空的茶杯,接过管家递来的淡酒,霍七向前走了两步。
“第三杯,敬列祖列宗。”
顿了一瞬,转身把苍秋拉到身边,一袭艳艳红衣明晃晃地出现在世人眼前,苏红鲛纱大胆又清贵,白发苍苍,明眸皓齿,身影窈窕,同霍七站一处,姿容气势都像极。
“今日霍知君以淡酒一杯三问霍氏亡人,一问:可允我将异姓孤女添入我族,百年后荣归家庙享后人供奉?
二问:可许我将关外亡人送我宗祠,以半数阳寿做换,换得方寸一隅安葬其身,受香火得正名?
再问:今日霍知君上问天地,下问鬼神。今有孤女苍氏,秋,以我之姓冠我之名,正式更名霍知秋,授字‘长安’,排霍氏第十九,有意否?”
霍七平视前方,淡漠的眸子里似空无一物,右手捻着酒杯敬酒,左手背在身后,这一刻的霍七才真正像极了那个在九重天上单挑千军万马的酆都大帝鬼无月,至少在凤皇的眼里是这样的。
在座中众人眼里,这是“上位者”的气势。
他是百年商贾霍氏唯一的幸存者,霍氏商行掌权者,凄州十三域的背后人。年少有为,神秘莫测,温文尔雅,富可敌国……霍七身上围绕着诸多疑点和发光点,但是大部分都随着霍家的这一场“血洗”湮灭尘土中。
在世人眼里,有人说他坚韧不屈,身世凄凉、年幼丧母、以稚子之躯扛起整个百年家族的兴亡,如今霍氏惨遭灭门之祸、缘起未知,未婚妻落井下石,发小夺人所好、是个迷。
有人说他八面玲珑,表面上温文儒雅、君子风范,背地里机关算尽、心狠手辣,以累累白骨堆出霍氏富甲天下的地位。
亦有人说他正邪不分,是非不明,文武双全不思报效家国,不以男儿身立出一番大事业却沉迷黄白,自甘下贱。
可纵然世人嘲之、诽之、羡之、慕之,今日霍七携其姝直面天下人,只这一立,无人敢撼之。
苍秋看着霍七的侧脸,这一刻,面前这个人,哪里还是曾今的霍家公子?想着从前的谨小慎微和面面俱到,再看如今“霍知君”的大刀阔斧与无所畏惧,怎一个“飒”字了得?
如今的“霍知君”,活得才像个人。
“你是真的打算让我以这个身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吗?”
“苟延残喘?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
霍七一杯酒祭了天地,底下不断传来惊呼和啧啧声,有惊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更改族谱的,有赞他有情有义的,也有感叹苍秋年纪轻轻满头白发的。
但是……有谁有资格说什么呢?这是霍家的家事,莫说在场没有血脉关系的外人管不着,就是连皇家……高高坐在上头了吗?还不是跟他们这些市井小民,低贱的商贾之流坐在下头?
历朝历代排斥着商人,认为商贾末流,最是上不得台面。可是霍家如今却是钱多到连一国皇室都可以藐而视之的程度!有钱能使鬼推磨,做起事来大逆不道怎么了?人家有底气!人家钱多任性。
于是商界开始流传着一个说法:商贾并非末流,之所以会处于末流,不过是因为钱太少了。
霍家安排的位子也是把“钱多任性”几个字发挥到了极致,由于来人太多了,及案坐垫的摆放干脆照了学宫的样子来,一排排一列列交错着位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学堂。
座位次序是按到霍家的时间来坐的,并不是按亲疏关系和社会地位来的。瞅坐在官家天使之前的那个——两个来化缘的和尚;坐在霍家最大生意人前面的——襄城最大花楼的鸨母;还有坐在本朝最大地下势力代表人前面的——霍家茶园的两个代表员工。
要说这些人没有压力那是假的,但是不高兴的只能干憋着,不然就直接被架出去了。于是有压力的也只能死撑着,尽量不让自己面儿上太难看,说不定还能凭着“不卑不亢”的一面获人青睐呢?于是场上的气氛一度尴尬诡谲。
顺着霍七的目光,苍秋看到了许多人,也听到了许多东西。随后她低下头,说:“那你可知,就凭我这一头白发,世人便有理由认作我不详,当我是妖物?”
霍七伸出手像平日里抚摸小猫一样在苍秋头上摸了一把,笑着说:
“你以为你妹妹在你的羽翼下就活得很容易吗?你如今都是如此想的,那她呢?你以为为何在你死后她会放弃你为她安排好的一切随你而去?不过是她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罢了。”
苍秋……不,她该是霍知秋。
从霍七口中听到这些话,霍知秋不可谓不震惊。
苍秋的死她始终无法释怀,她对这个妹妹怀着遗憾和内疚,她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原本苍秋会从此远离中原,去到关外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和平安宁地度过余生,甚至有可能再次遇上一个能让她打开心扉的人,结果她却死了。
霍知秋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这个“霍七”导致了妹妹的死亡,心中一度满怀着怨恨和算计,但是一切还没来得及实施的时候……原来她是随他而去的?
低头看了一眼肩上的白发,霍知秋无语凝噎。
“这个傻丫头……”
霍七看着热泪盈眶的霍知秋,他身边并没有过苍秋这样的存在,所以对于霍知秋对妹妹的感情,她无法感同身受。
“从今天起,你是霍知秋,字长安,霍家十九小姐,我——霍知君的妹妹,仅此而已。”
顿了顿,霍七拧了一下眉,转头扫了一眼阶下众人,声音幽幽地,仿若呓语。
“剩下的一切,身份,权势,地位,人脉,以及你还想做的任何事情,都只能靠你自己去争取、去获得、去达成。我既不会出手帮你,也不会撒手不管你,这个度……你自己把握。”
霍知秋怔愣了一下,看着霍七的眼神晦暗不明。
“你不是想让我用妹妹的身份活下去吗?不是想让我放下从前的一切吗?为何这会儿又反悔了?”
“我的初衷并没有变,正如你所言的。但是我也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就连我自己,如今不还是改变不了前世留下的一些东西吗?适应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在记得一切的情况下把自己去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更需要时间。”
霍知秋不说话了,只是跟着霍七一起抬头看向大门口,沉吟许久后问道:“你在看什么?”
其实这也是场上众人所疑惑的,酒敬完了不该开宗祠了吗?霍七却还在站着一动不动。
“我在等人。”
“……等谁?”
“来了。”
话音刚落,演武场外面突然传来了震天的脚步声,整齐,沉重。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
“什么?”
霍知秋愣了一下。
“我说,我会让你见到你母亲。”
霍知秋低下眸子,小声道:“这种把……妹妹的母亲从城外刨出来埋进霍家,你真的觉得合适吗?亏得这一大院的人都不知道这是个已经死了埋了多少年的人,不然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城外?霍七拧了下眉,突然想起苍秋的母亲的确是葬在城外的,心知霍知秋是误会了。但是看了一眼场上神色已经惊诧到无以复加的众多宾客,觉得……还是不要再弄出什么动静了。
今日他所行之事,似乎已经超出了凡人的理解范围了?
高楼上的凤皇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
“这事儿要是搁在神界,那绝对称得上是家常便饭,毕竟世间神灵本就不多了。这要是仙界,也该是值得所有仙家共同探讨得出结论的事。结果如今凡间这么搞……真真是祖宗的棺材板儿都要压不住了。”
接着凤皇突然收起看戏的眸子,沉下脸侧耳聆听,转头看向另一侧,有脚步声传到耳畔。
凤皇迷了眯眼,道:
“魔族的气息……”
随着脚步声渐响,几个黑色甲胄的壮汉抬着一副水晶棺出现在众人眼前。
霍知秋抬首望去,八个大汉人均盔甲覆身,单,纵使在阳光下给人感觉也是阴风阵阵,不似生人……
“这些人是?”
“世人称他们作‘鬼兵’。你母亲终究是魔族正统血脉,她就算死了,入了棺了,这身具魔族血脉的尸身也不是凡人就能接触的。”
霍知秋皱着眉看向霍七,说:“别开玩笑了,我母亲哪里有尸身留下来?”
霍七偏过头与她对视一眼,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待到把人抬着棺材走近了,场上发出阵阵压制不住的惊呼,水晶棺中无人,只有衣物,一堆破烂染血的白衣——和一盏七星灯,可是灯只剩下最后一盏还在微弱地亮着。
大凶!
“霍七”是在自己混出名气势力后霍家才传出有这么一个“嫡子”的消息,本身来历就惹人怀疑。由他一手养大的“妹妹”更是一个外姓人,生母不详,世间猜疑者众。
结果霍知秋的母亲如今突然就冒出来了!
原来是死了?还死无全尸就剩一件衣衫?于是众人看着破烂不堪的衣衫,那些被霍七惊得话都说不利索的人脑子里又动起来了,直接就给霍知秋安上了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形象。
而这正好是霍七想要的结果。
看着阶下棺里破破烂烂的一堆“布条”和布条上的长明灯,霍知秋愣愣地说不出话来,看了一眼神情严肃的霍七,又看了看底下看不到脸的八个大汉,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你确定这棺材里的是我母亲?”
“你母亲的确尸骨无存,哪怕祖神在世也是救不回来了。但是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绸缎生意,你难道看不出来这衣服上的口子是怎么形成的吗?都在哪些位置吗?难道你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了吗?”
霍知秋哑然,然后开始仔细观察起这件衣服来。
看着霍知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霍七跟在她身后两步,一同走了下去,在霍知秋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去“拂”棺材的时候,霍七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了回来,拍着她的背看似小声安慰实则警告。
“大庭广众之下,别给我惹出什么事端来,四下里无人时你爱怎么哭怎么哭去,这会儿给我忍着!不然你可能会看不到你母亲进到宗祠里!”
良久后霍知秋才点了点头,脑袋埋在霍七胸口,众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起棺,入祠——”
管家一句唱和,棺材起,入祠。
霍七适时放开霍知秋,看她朝他作揖后含着泪,领着棺,一步步向宗祠走去,后面有部分到场的女眷和僧侣跟随而出。
霍七看着人影消失在转角处,转身走回了上座。
凌阙突然拦住了霍七的脚步,问道:“不知舍妹令堂去了多久?”
霍七叹了口气,道:“二十多年了,自小妹出生后不到两月便去了。”
“是何原因?”
“忧思过重,因病亡故。”
“为何葬于关外?”
“本就是在关外逝世,因无法将尸身安全带回,便就地而葬,如今小妹既入了我霍家祠,自然也该给她母亲一个妥帖安置,便设法带了回来。”
“舍妹令堂是何人?抬棺者何人?为何没有尸身?”
霍七沉吟了一下,转头看向凌阙,“仙长问这些做什么?”
“衣服上散发出一种十分危险诡谲的气息,抬棺几人也无活人特征,便有此一问。”
凌阙这话回答的十分诚实,诚实到霍七不想搭理他。
“不过是些赶尸人的手段罢了,毕竟如果活人抬着这么副棺材在路上走,不知道又会引来多少风波。”
霍七摆了摆手,避开了凌阙探寻,自然而然地回到上座坐着了。如此凌阙也不好多问了,毕竟刚刚拦下霍七的时候已经引来场下人注目了,身为客人,不该节外生枝。
只是几大家的人,对于霍氏的谜团便又多了起来。
然后宴席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霍七以茶代酒敬完了一堆神色莫名的仙家,下场开始走动,沿着桌子一路喝过去。演武场上也逐渐有人回过神来,强行压下心头诸多思绪,开始为自家生意争起利益来。
毕竟不管霍家行事如何都是他自家事,旁人无权置喙什么,真正关系到自身利益的还是霍氏商行的存在。
于此同时,霍七走这一圈也开始“推销”自家妹妹来,于是,在霍七回到上位后,场下人纷纷了然,这一遭,霍七是打算隐退了,霍氏商行往后……将多一位掌舵人出来。
亦或是彻底更换。
只是大多数人也在想着,凄州十三域霍七大概还是不会放手的,毕竟霍知君不过才二十来岁,尚未进入而立之年,也至今尚未娶妻生子,如此放手,恐还太早。
只有一直跟在霍七身边的江管家知道,霍七是认真的,对于退出霍氏商行的这个决定,他是认真的。
这演武场上发生的人心变动,送自己生母前往宗祠的霍知秋并不知晓,纵使后来知晓了,她依旧一头雾水,甚至一度忐忑不安,不敢接下霍氏这个“烫手山芋”。对于“霍知君”这个人,她了解太少,看不透她的想法,始终警惕着。
但是外人如何想的,霍七并不知晓,亦或并不在乎,他的想法很简单:霍知秋原本就是霍氏真正的当家,就算因为一些原因变换了身份,但是对于霍氏的运作,这世上再找不出一个比他更为熟悉了解的人了,让霍氏重回到他的手上,这是最省心的法子。
以霍七对于霍知秋这个人的调查了解,霍知秋是一定会回到苍家报仇的,但是他至今羽翼未丰,对付苍家,他还太嫩了。霍知秋并不清楚,苍家作为上古就存在的魔族一脉,其实力远非他们露于人前的一般。
如今的霍知秋,体内又已经失去了魔族血脉,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更是不可能与魔族的人交手。练武的跟修仙的打?这就是个笑话。
霍知秋也深知如今的境况,尤其是在看着水晶棺入了霍氏祖坟后……
她不记得母亲的名字了,也模糊了她的音容笑貌,唯一剩下的印象就是她的一身白衣,如今连白衣也不剩了……
凭着做“霍知君”时留下的经验,轻易打发了那些妇女小姐之后,霍知秋在祠堂一坐便是一天。等到前面宴席散去,霍七前来寻他时,他还在祠堂里坐着,一动不动。
推开们入眼便是霍知秋单薄的背影,霍七让管家留下灯笼返回,自己进了祠堂里。
“想不通?还是想通了?”
霍知秋抿了下唇,说:“不知道……”
霍七看着供台上孤零零的一座空白牌位,霍家其他人的早就被他烧了。在他查清楚霍知君身份,得知了她母亲和她的遭遇的时候,霍家这群小泥鳅的牌位就没有了存在下去的必要,甚至霍氏祖坟里的那些棺材,也被霍七刨出来一股脑丢去了乱葬岗上。
反正他不姓霍,也不是魔族,做这种事情,简直太没有压力,甚至觉得十分解气。
“还记得你娘叫什么名字吗?”
霍知秋低头看着脚下一亩三分地,苦笑:“不记得了。”
霍七打了个哈欠,一腚坐到了供台上,看得霍知秋眼皮一跳。
“你不是不记得了,而是压根儿就不知道。”顿了下,霍七接着说:
“因为你娘姓苍,霍氏这群蛟龙恨极了把他们流放的苍家,但是魔族阶级森严,苍家作为正统,对于其他魔族有着天生的血脉压制,所以这个名字他们不敢也不想提。自霍氏偷偷搬来了人界后,霍氏的任何文字记录上都再也没有你娘的名字,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霍七拍了拍有些酸软的腿,看了一眼空白的牌位,又看了一眼发怔的霍知秋,一把把牌位丢出去,霍知秋惊醒赶忙接住了,不待她佶问,霍七说出话后,她就愣住了。
“她叫苍云良,白云的云,善良的良。她的牌位,就由你自己来刻。明日封陵,她的墓志铭,也由你来写,天亮以前想好,写出来交给管家。”
“你怎么知道?”
“你管我。”
霍知秋抱紧了手中牌位,深深看着霍七即将离开祠堂的背影,喃声道:“多谢。”
霍七脚步顿了一下,然后面不改色地走了。
“爷,小姐的生母真叫这个名字?”
面对管家的问话,霍七于廊中停下脚步,看了眼天边的弦月笑了笑,“名字对她而言就是个符号,叫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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