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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在山》最新免费章节第六章鲜花

第六章 鲜花

从梅花林深处离去,草鞋少年的肚子里还有好些问题没有说出来。

比如先生你的家到底在哪里啊?

问过许多次也不告诉学生,莫非是故意不想让学生去吃饭?

学生又怎么去拜你的鸡汤兄长为师呢?

哦,学生明白了。

先生肯定是想一人独占学生,但又不好表现得小肚鸡肠,非君子所为,便一再避重就轻。

还是先生的学问大!

学生诚惶诚恐,哈哈。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陈远山在心中用来解闷的打趣话罢了。

犹记得,当初学生带来一个名叫程前的少年,说是自己在如今的小镇上剩下的唯一一个朋友,希望先生偶尔也可以教教他。

那一日,先生送给他们四个“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能是觉得两个少年还小,便又另外教诲了一句。

“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

草鞋少年走后,待到茶凉,中年儒生才举起烛台,一袭青衫缓行入山洞。

四壁无长物,只挂满了一幅幅的画。

皆出自陈远山之手。

以前小镇上,满大街小巷都是羡慕陈远山父亲的家常话,说他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才娶了那么一个,到最后实在想不出什么词,索性就直白概括为一个好字。

陈远山父亲娶了那么一个好女子。

只说在长相上,陈远山还是更像娘亲一点。

那女子容颜姣好,虽不能说是倾国倾城,却有一双灵秀眸子,盈盈秋水般极为醉人,秀外而慧中。

更没道理的是,巾帼须眉,贤妻良母,竟全被她一人占尽了。

女子好,最好是风华。

有个好娘亲的陈远山,能修行,还会画画,光芒万丈。

小时候的作画技艺虽不及长大后的精湛老到,但以少年在那个年龄所表现出的笔力来看,已足以让人叹为观止。

况且小时候也有小时候的好处,天真烂漫,童趣盎然,别有一番风味,很惹人喜欢。

可惜从那年风雪夜,就没人喜欢了。

撕的撕,烧的烧,更有擦了屁股扔到陈家祖宅里的。

原本娘亲从小教他画画,是想哄他在哭闹时能安静一会儿,可没过几天,娘亲就发现自己的孩子在这方面仿佛极具灵性。

山洞里挨挨挤挤着数十幅画,其中有四幅,易为春每天都要看上一遍。

就像旅州红庙的那个守财菩萨,每当月挂中天时分,便雷打不动地行走于条条山脉之上,不厌其烦地数着满山金银财宝。一个堂堂十三境大修士,凡夫俗子眼中的云端神仙,却天天累到手脚抽筋。

四幅画卷之上,总有一条乡间土路,一棵村头桃树,一片栽柳池塘,和菜圃茅屋梅花林,再深处则勾勒着老水井葫芦藤架,磐石竹椅青苔山洞。

在桃树之畔,总是那群人,笑容可掬。

前头,陈远山伸直双腿,半坐在地上,鬼脸般地歪头吐舌,微笑起来,远远不如举至头顶的柴犬阿黄那般幸福。

后头,春奶奶,熊爷爷,陈爷爷,易先生,一字并肩而立。

画中孤村景色,或春,或夏,或秋,或冬。

先生手举烛台,一幅幅春夏秋冬看过去,很得意自己有这么一个学生,又想着学生什么时候去家里吃饭,可不能闲着,能多画就多画,万一以后就值钱了呢。

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陈远山的茅屋里也挂着一幅冬日孤村图,和易为春的那幅略有不同,在陈远山的身边,还有一只少年只见过两次的雪白狐狸。

烛光明灭,照亮教书先生脸上的得意之色。

在易为春缓缓看完最后一幅时,转过身来,一手负后,望向洞外笑念道:“谦谦君子,剑气人间。”

与此同时。

易为春的视线中,有一抹雪白影子从老水井畔,如施展了某位老道士的穿墙术,径直穿过葫芦藤架,无声无息地飘向夜空,离山谷而上青崖。

放眼当今整座破败洞天,只有中年儒生一人可以看到那抹雪白影子。

并非由于中年儒生已悄悄成了此间洞天的天下第一。

而是因为那抹雪白影子愿意让他看到。

————

黄崖山的半山腰处。

歇好脚,铁衣和谷樵风再次启程赶路,头顶没了那轮明月,步伐平缓地向山顶登去。

这几天他们都会宿于山顶烧云寨内,静观事变。

两人埋头前行,谷樵风拨开一根伸到山道间的树枝后,忽然问道:“铁衣,你说说看,陶前辈为何如此上心那个少年,一份天大的机缘,眼都不眨一下,就随手送出去了?”

高大魁梧的铁衣弯腰行走,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去年我前往那座小镇后,曾和陶前辈闲聊过片刻,言语之间,听得出陶前辈对那少年的喜欢,说他书读得好,刀也耍得不错。”

谷樵风啧啧道:“能让陶前辈说上一句刀耍得不错,那这少年必然是极好的人了。”

铁衣浇了盆冷水道:“机缘是天大的,人是极好的,就算他这次能够拾回修行,那也不见得就不会落个泯然众人的结果。修行大道,向来无情无义。”

谷樵风白眼道:“嘴里就没句好话。”

铁衣不以为意道:“修行大道十四境,境境都要历经搬山、洗山、劈山的三番磨难,其中又以劈山一事最为凶险,就比如我们千辛万苦地走到此山之顶,正要尽情望远,却是陷入山崩地裂的窘境。”

神色从容的高大男子,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身边空荡荡的。

回头望去,看见停步于山道间的长髯老者,正火速闭目掐指。

过了小会儿,老者眉头舒展,大抵是算出今夜无恙,可似乎又觉得不甚安心,于是便摘下一片树叶,双手掌心相对夹住树叶,将四方神仙拜了个遍后,才长呼一口气,重新抬步登山。

经过男子身边之时,怨气冲天道:“狗嘴里果真吐不出象牙。”

白袍白甲的将军一笑置之,没理睬,最后喟叹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劈山之难,难于七上蜀道。”

操心命的谷樵风,走在前头嘀咕道:“我看在那孩子的眼里,可不是什么劈山难蜀道难的,活着最难。”

铁衣不信道:“活着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可能比修行还难。”

谷樵风没和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铁衣多余解释。

活着最难。

不是别人不想让你活着。

是自己不想活着。

非唐人而忠唐的将军铁衣,没有追问下去,自顾自忧国忧民道:“难归难,还是希望那少年能把握住陶前辈这份大机缘,唐国多一位人杰,王爷便多一分安心。”

良久后,走出树枝山道很远,一声叹息如擂鼓振心头。

“唉,青黄不接咯!”

————

群山之中,有个草鞋少年没有返回小镇,正沿着熟悉的僻静山路,朝小镇西最头走去,身边有条欢欢乐乐的柴犬,腰间还挂了一满壶牛奶。

山中寂静,少年不断念叨着书上看过和先生教过的道理。

其中有一句,让草鞋少年今夜觉得颇有滋味,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

小镇之外,黄崖山。

以山为线,山之南是采蓝关,山之北是茫茫草原。

铁衣和谷樵风换了身新衣,从烧云寨搬来两条藤编躺椅,在山顶一座视野开阔的崖畔,饮起热茶,沉默不语。

只是投去草原的目光里,仿佛千言万语。

没过多久,铁衣放下热茶,起身说道:“陶前辈去接殿下了。”

视线中,临近草原的远方天空,夜云破散。

一尊如神祇降世般的伟岸巨人顶天立地,腰悬双刀,满头白发胜过月光皎洁,出现在茫茫草原之上,骤然奔跑,鲜花四溅,好不美丽。

谷樵风躺在藤椅上,想念起家中春联尚新,双手抱着后脑勺,摇摇晃晃,悠悠道:“又是好大一场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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