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房》最新免费章节二集体宿舍
二 集体宿舍
老了退休了有劳保,这个在乡下,他曾经听说过,也是乡下人一辈子谈起了就要流口水羡慕的好事,想不到就是死了单位也要发一笔安葬费。
马新荣听了禁不住内心一阵惊讶,国家饭也太好吃了,连死了都有福利。也是惊讶这陈师傅话也太多,对他这样的年轻人讲什么不合时宜的老死,于是也不回话,只是看似不解地看着陈师傅。
“噢。”陈师傅似乎也感觉到话头偏了,连忙把脸上的眼睛摘下来,撸了一把脸,问道: “小马,侬松江人,为啥一直讲普通话?”
马新荣自从进了人事科办公室的门,就是一直说着他在大学里操持的普通话。这位陈师傅家里家外,厂里厂外都是上海话,对普通话是既讲不利索也听不分明,所以一直是马新荣讲的普通话,陈师傅说着上海话,各说各话。
好几次陈师傅都想直接提出来了,碍于上海人的个性,感觉直接提出来有点唐突,于是他就一直说着上海话,希望马新荣也能改过去,但马新荣就是“不接翎子”(上海话,感觉到暗示的意思)。这不为了掩饰刚才多说了一些死呀什么的不合时宜的话语导致的尴尬,就当转换话题直接提出来了。
“嘿嘿,” 马新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说不来上海话,我只会说松江本地话。”松江话跟市区通行的上海话在外地人听来几乎一模一样,其实有些字眼和语调还是有区别,本地人听得出来。
“松江话我们也能听得懂呀,差别不大的。你说普通话不是在告诉别人你是外地人嘛。”
马新荣一听,感觉自己有点聪明过头了,他知道上海人排外,连郊县的人都排斥,那讲普通话岂不是更在外地,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填表。
陈师傅似乎想起什么,看了看手表,“小马,侬表格收收好,我带侬先去宿舍,侬要收拾一下床铺,再到吴泾买点生活用品,侬席子铺盖都没额,吴泾这乡下地方,商店关门蛮早的。”
“谢谢陈师傅,还是侬想得周到。”马新荣一听这话,马上合上手头的干部履历表,面带感激地一边点头,一边站了起来。
“好哎,阿拉走吧。”陈师傅也马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近马新荣带来的手提包。以为比较重,于是一下子死劲地提起,这才发现手提包却是很轻,“你没带几件衣裳?”
“大热天,带的不多,反正每个周末都回去的。”马新荣边回答边拎起那个网袋,跟着陈师傅走出办公室。
日头已经偏西,仍然晒得头顶发烫,水泥浇筑的路面反射出白花花的光,路边的两棵柳树也蔫巴巴的,无精打采地地耷拉着,树上的知了却是精神十足,铆着劲地知呀知呀地叫,吵得人心烦意乱。
宿舍在厂外几百米外的地方,那里集中了整个吴泾化工区几乎所有工厂的集体宿舍。 南浦化工厂的集体宿舍是一幢四层筒子楼。为了减少太阳的暴晒,他们走得很快,几乎是奔进门的。
在一楼楼梯口,陈师傅停了一下,用手轻轻擦去额头上的热汗,马新荣也放下手中的网袋,掀起体恤衫下摆不住地扇动,哪怕扇起的风是那么轻微。
扇了一会儿,马新荣又提起网袋,看着陈师傅。陈师傅一摆首,“走吧,侬格宿舍在三楼。”
在三楼楼梯转角通往四楼的地方,马新荣看见那里装了一扇铁栅栏防盗门,就不解地问,“这是为啥?”
“噢,四楼是女职工宿舍,装上防盗门是为了她们的安全。这地方光棍男青年很多。”陈师傅的解释马新荣没有上心,但那句“这地方光棍男青年很多”他倒是听进去了。
他没有应承陈师傅的话,心里却在不住地琢磨,“看来这找女朋友得用点心思,千万不能成为陈师傅嘴巴里的光棍男青年。”
楼道里没有人,大部分门关着,不知道是没有住人还是上班去了。只有两间房门大开,里面传出喧闹的麻将声。陈师傅告诉马新荣,“有些人是翻班的。”
陈师傅带着马新荣在楼道里一边走,一边看着房门号念念有词,“303,305,307,哦,309,到了,309是侬格宿舍。”
正说话间,那间宿舍的门口探头探脑地伸出一张脸,看见陈师傅后,马上急急忙忙地缩了回去,然后马新荣便听到里面传出一句,“有一个受苦的来了,看上去是新来的大学生。”
陈师傅摇摇头,“侬不要睬伊,伊叫戴向东,也是大学生,就是一直不好好上班。看吧,上班时间又溜来打麻将了。”
陈师傅一边对马新荣说道,一边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几下,门开了。
房间不大,放了两张架子床,床头各自放了一张写字台和一把椅子,门后面靠墙放了一个两开门衣橱,一侧的橱门关着,另一侧的橱门虚掩着,橱门锁的钥匙还插在上面。
一张架子床的下铺挂着蚊帐,铺着凉席,上铺放着一个纸板箱和一只皮箱,另一侧的架子床上下铺都没东西,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来是好久没人使用。
马新荣指着那张挂着蚊帐的床铺问道:“陈师傅,跟我一个宿舍的是什么人呀?也是大学生?”
“嗯,这个?”陈师傅想了想, “好像不是大学生,是新疆回沪知青子女。”
原来上海市政府为了照顾已经扎根外地的知青,出 台了政策,允许他们可以把自己的一位子女的户籍回迁上海。但是自从他们开始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后,上海滩就彻底跟他们没了任何法理上的关系,户口和粮油关系统统迁出,住房就更没有他们的任何立锥之地了,现在他们的子女回上海了,那些兄弟姐妹们能够同意在家里给他们回沪的孩子登个户口就已经不错了。那些回到上海的知青二代还是住集体宿舍为主,马新荣的这位室友就是这样的。
陈师傅从口袋里掏出房门钥匙递给马新荣,“侬好好收拾收拾,明早把两张表格给我,我先走了。”
“好的。”马新荣接过钥匙,再送陈师傅到楼梯口,看着陈师傅下了楼,背影消失,他才返回宿舍。
在椅子上坐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陈师傅人真不错,这上海人也没看不起乡下人嘛,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恐怖呀。”
等着头上的汗渐渐地消了,马新荣站起来,从手提包里摸出钱包,抬头看了看外面白花花的太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出房间锁上门。
尽管车站离宿舍不远,太阳火辣辣的,短短的几步路,马新荣还是感到头顶被晒得发烫,看着车站上的人要么撑着阳伞,要么戴着遮阳帽,他在考虑是不是也要买顶草帽戴戴。
吴泾镇离这里也就四站路,一会会就到了。马新荣下了公交车,四处看了看。镇不大,主要的商业设施似乎就两家,一家是一栋两层楼的百货商店,在马路西面,一家日用杂货店藏在不显眼的街角,那里卖锅碗瓢盆,桌子凳子和草席床板等大路货。马新荣的采购很快,当然他没忘记买上一顶草帽扣在头上,这天太热了。
上上下下地忙了一个多小时,满头大汗灰头灰脸的马新荣扫视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床铺桌子打扫干净了,席子铺好,蚊帐挂上,新买的毛巾毯放在床上还没拆封,就是缺了枕头,这几天先用手提包代替将就,下周从家里带个凉枕。
马新荣这么寻思着,门口突然多了一个人,长得白白净净,一米七五以上的个子,四方脸大眼睛,非常帅气的小伙。他看见房间里的马新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你是新来的大学生吧,前两天行政科的人跟我讲过了。”
马新荣马上走过去,“是的,今天刚刚报到。我叫马新荣,以后还要多多照顾呀。”
“哈哈,说哪里话,以后我还要靠你们这些大学生照顾。我叫潘景华,潘仁美的潘。”潘景华笑嘻嘻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就是哪里可以洗澡,这热死了,脏死了。”马新荣摊开手,上下没一块干净的地方。
“浴室在厂区里面,这里没有,不过大热天,洗个凉水澡也行呀,我经常这么洗的。噢,还有,食堂也在厂区里面,你饭票有吗?”潘景华拿着一个搪瓷盆,看上去要去买饭,晚饭时间到了。
“等会我到外面随便吃碗面,饭票还没买,你先去吧,谢谢了。”马新荣连忙回答。
“好吧,你先忙,我去了。”潘景华夹着饭盆出去了。
在公共盥洗间洗冷水澡,马新荣很不陌生,在大学里经常做的,踢完足球后洗个冷水澡那是非常惬意的事。小面馆在宿舍门口就有,他进进出出时已经发现。
忙完这一切,没费马新荣多少时间,当他返回宿舍时, 没看见潘景华,不知道是吃完回来又出去了,还是还没回来。马新荣正好落得清静。
他又拿出那张干部履历表,看了上面“何时何地参加革命工作?”感觉有点好笑,“什么年代了,还参加革命工作。”于是先把这表格丢一边,从手提包中摸出一叠车票托运费,先填起报销表,还是把钱拿到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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