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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卡》最新免费章节第九章一生的梦魇

第九章 一生的梦魇

孩子和父母分离应该是依依不舍,但无雨却感到分外地轻松。假期终于结束,新学期在无雨的期盼中来临。

  无雨和季洁、宾书每天还是忙着学习、谈理想、看电影。

  每周学校大扫除都很凑巧,无雨总是被分配到擦窗户的任务。个子矮小的她每次都要在课桌上放一个凳子。即使踮着脚踩在凳子上,还是够不着最上面的窗户玻璃。

  幸运地是,季洁和宾书每次都会帮忙,这次也不例外。

  无雨头上仍然戴着那个青苹果发卡。季洁头上戴了几个亮晶晶的发卡和彩色发箍。

  无雨擦着窗户,回头看了看忙碌的宾书和季洁,眼睛湿润了。

  季洁问无雨:“眼睛怎么红了?眼病又犯了?”

  “不是。一粒沙子进了眼睛。”无雨垂下眼帘,擦了擦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无雨的眼病应该已经好了吧?”宾书把抹布递给季洁。

  无雨笑了笑没说话。

  “寒假妈妈带我出国了,可好玩了。”季洁在水桶里搓了搓抹布递给宾书。

  宾书说:“我和弟弟去了海边。爸妈买了好多礼物给我们。也有你们俩的礼物哦。”

  “我爸妈也让我给你们带礼物了。”季洁看了看无雨头上的青苹果发卡说,“我妈给你带了好多漂亮发卡。”

  “我妈和姐姐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无雨咬了下嘴唇,“我妈说叫花子才要别人的东西。”

  季洁一脸的愕然。

  “无雨,寒假过得怎么样?”宾书问。

  无雨轻声叹气:“唉,一般般。”

  “我是卫生委员。”季洁看了看窗户,说,“嗯,窗户擦得很干净了。无雨,你可以回家了。”

  “今天是大扫除日,王老师会来检查!一定要再擦干净点!”宾书提醒了一句。

  每次擦完窗户,宾书和季洁都会躲在楼梯口。王翠英会用白布在窗户上抹两下,再把白布伸到无雨面前让她看看窗户有多脏。不知道为什么,不论窗户擦得多干净,王老师手里白布上总有黑色灰尘的痕迹。

  “还是没擦干净,你看看,你看看...”王翠英用手指指窗户说,“这、这、还有这,再擦擦。擦干净就可以回家了。”

  王翠英老师离开了教室。无雨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6点多了。天边的晚霞如火烧般通红。

  擦完窗户,无雨背着书包,拿着下午摘的大把映山红和宾书、季洁开心地骑车回家。

  宾乐坐在单车上,停在岔路口,向季洁和无雨招手告别。在橙红的夕霞衬映下他像油画中的人一样。

  季洁和无雨抱着大把的映山红进了季家院子。

  季外婆剃了光头,戴着帽子,坐在院子里打毛衣。她的病情开始恶化,这一阵都在医院化疗。

  季外婆看到俩孩子,脸上露出笑容。“回来了!”

  “外婆,我最爱你。”季洁抱着季外婆亲了一口。

  无雨把单车靠在树下。单车后座上的书包打了几个补丁,“忍者神龟”的图案已经模糊不清。

  “小雨,我今天买了几个新书包。你进屋随便挑一个。”

  “不用了,外婆。我妈和姐姐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无雨抱着映山红坐上秋千,脸上笑开了花。

  季外婆问:“外婆我是别人吗?”

  “谢谢,外婆。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无雨慢慢荡起了秋千,“我喜欢这个书包...让我有回到童年的感觉。”

  “这孩子…”季外婆笑着向屋子走去,“马上开饭了。”

  季洁问:“外婆今天吃什么菜?”

  “你们最爱吃的剁椒鱼头。”

  “外婆万岁!”

  “还有板栗烧鸡!”

  “耶!”两个孩子欢呼着。

  季外婆哈哈大笑走进屋子。

  季家房子非常大,光是客厅就比无雨家大两倍。家里所有家具、电器都是进口货。客厅里摆着两张超级大的白色真皮沙发和花梨木大桌。一个桌子上摆着麻将,一个桌子上放着几个新书包。屋角摆着一架白色大钢琴。

  季外婆走进厨房。两个保姆正在做饭。

  季洁和无雨边荡秋千边开心地笑着。

  无雨嘴里哼着小曲:“山顶有花山脚香,桥底有水桥面凉;心中有了不平事,山歌如火出胸膛…”

  “你老哼这曲子。到底是什么歌?”季洁好奇地问。

  “不记得了。小时候听过的一首歌,”无雨低头闻了闻映山红,“歌词就在嘴边,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吃饭了!”保姆跑出来喊道。

  俩人争先恐后地跑进屋子,坐在饭桌前,端起碗就开吃了。

  “洗手!先洗手!我的祖宗耶!”季外婆唠叨着。

  俩人大笑着跑进洗漱间。

  无雨几乎每天都在季家吃了晚饭才回去,享受着季家的亲情。但美好的生活从这天之后嘎然而止,没有一点预兆。没有狂风暴雨,没有闪电雷鸣。13岁的无雨万万没有想到,噩运悄然来临。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无雨的眼病又发作了,双目通红。无风和往常一样陪着无雨去医院看病。看似平凡的一天竟然成为无雨人生悲剧的起点。从这天开始,所有的努力、奋斗、梦想、希望、友情甚至亲情都化为乌有。

  五官科诊室门紧闭。走道上除了姐妹俩,空无一人。头上的青苹果发卡有些掉色,夹子也有点松了,时不时往下滑,无雨把发卡取下重新戴在头上。

  平日这个时候医生已经来了,但今天迟迟未出现。无雨担心迟到太久会被老师骂,等得有些着急,于是问姐姐:“唐医生怎么还不来?”

  “还早呢。再等等。”无风看了看手表。

  窗外鸟儿清脆的叫声此起彼伏。

  无雨走到窗口。窗外绿树郁郁葱葱,显得生机勃勃。一只白色小鸟站在枝头上“咕咕”鸣叫着。

  太阳从窗户照进来,仿佛将窗外的生机带入了走道。

  无雨闭上眼睛,仰头深吸了口气,享受着阳光的沐浴。

  楼梯口传来“咚咚”脚步声。

  无雨回头一看。唐红其提着黑色公文包,从楼梯走上来。

  俩姐妹忙和唐红其打招呼。

  “眼病又犯了?”唐红其笑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无风答应着:“是!”

  唐红其边开门边问:“你们父母还在外地打工?

  “是!”无风答应着。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无风回答:“过年的时候。”

  唐红其打开诊室的门。无风、无雨跟着他走了进去。阳光从窗户照进诊室。整个屋子显得通透明亮。

  无雨抬头看了眼诊室墙上的挂钟,7点31分。

  唐红其把门关上,把公文包放在办公桌上,从门后取下白大褂穿上,坐在椅子上,戴上头镜,打开墙壁上的灯,翻动无雨的眼皮。

  “你今天请假了没有?”唐红其问无雨。

  无风说:“我帮她写了请假条。她到学校拿着假条和病历给老师看。”

  “今天第一节是什么课?”唐红其又问。

  无雨看了眼无风,轻声答道:“英语课。”

  唐红其的脸凑了过来,鼻子里的热气喷在无雨脸上。

  “眼睛朝右看。”

  无雨眼珠转向右边。

  唐红其说:“左。”

  无雨眼珠转向左边。

  唐红其说:“上。”

  无雨眼珠转向上边。

  唐红其说:“下。”

  无雨眼珠转向下边。

  唐红其看着无雨的眼睛,问:“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英语老师叫王翠英?”

  “是。”无雨轻声回答。

  唐红其又翻了翻无雨的鼻子、耳朵。

  “王老师的课上得怎么样?”唐红其问。

  “很好。”无雨轻声说。

  无风问唐红其:“唐医生,她这眼病反反复复发作。有什么办法根治吗?”

  “她这眼睛的毛病叫'春卡',”唐红其把头镜取下来放在桌上说,“青春期卡他性结膜炎,属于内分泌失调。过了青春期就好了。又不传染,问题不大。”

  “不传染就好。”无风笑着说。

  唐红其戴上听筒,说:“把棉袄脱了。我听听你的心肺功能。”

  无雨看了眼无风。无风点点头。

  无雨嘟着嘴低头把棉袄脱了。

  唐红其拿着听筒在无雨胸部来回移动。

  无雨害羞地低着头。

  “嗯,心肺倒是没问题。但你这眼睛发病的频率有点高,我担心是糖尿病。我检查一下你淋巴有没有问题。”

  唐红其用手摸了摸无雨下巴。

  无雨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唐红其问:“痛不痛?”

  无雨摇摇头。

  唐红其又问:“有什么感觉吗?”

  无雨摇摇头。

  “说话呀,哑巴啦?”无风说。

  无雨低下头轻声说:“没有。”

  唐红其的手顺着无雨的脖子往下摸。无雨涨红着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唐红其说:“抬起头来。”

  无雨不情愿地抬起头,看了眼无风,垂下眼帘。

  唐红其摸了摸无雨锁骨沟,问:“痛不痛?”

  无雨摇摇头。

  唐红其说:“把毛衣和裤子脱了。”

  无雨愣了下,抬头看着无风。

  无风笑着说:“没关系。”

  无雨嘟着嘴慢慢地把毛衣脱了。

  无风催促着:“快点,你还要赶去上学。”

  无雨低头把裤子脱了。

  唐红其紧紧盯住无雨的脸,观察着她的表情。

  当唐红其的手伸向她的时候,无雨顿时全身僵硬,脸成了猪肝色,低头看着地板,产生了幻觉。

  周围突然变得漆黑一片,无雨发现自己站在万丈悬崖上,有头狼在后面追赶她。悬崖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海水是黑色的。

  狼向无雨狂奔过来,她吓得直往后退,失足跌下悬崖,掉进大海,挣扎了几下便悄无声息地坠向海底。

  狼站在悬崖上发出低沉的嚎叫声。

  唐红其说:“好了。“

  无雨陡然回到了现实。方才阳光满屋的诊室变得阴森森。

  “你现在可以穿上裤子了。”唐红其轻描淡写地说。

  无雨涨红着脸低头背对唐红其,穿好衣服、裤子,一脸要哭的样子。

  “快点!”无风催促无雨,“已经7点50了。”

  “你身上的淋巴是没问题。但还不知道是不是糖尿病。”唐红其边写病历边说,“这付中药的吃法、外用药膏、眼药水的用法和以前一样。药吃完了眼睛还没好的话,你们再来找我。庆大霉素注射一天一次。”

  “谢谢,”无风转头看无雨,“无雨…”

  无雨低头没说话。

  “怎么这么没礼貌?”无风有点上火。

  无雨低头说:“谢谢。”

  唐红其打开诊室的门。“如果下次眼病还发作,我给你好好检查检查。到时我再给你们开个新方子。”

  无雨红着脸跟无风走出诊室。

  “无雨,等等!”唐红其叫喊了声。

  无雨身子抖了一下,站住没动,也没回头。

  无风转身看着唐红其,满脸笑容。

  唐红其指了指他脚下的青苹果发卡。

  “你的发卡掉了!”无风对无雨说。

  无雨仍然一动不动。

  无风走到唐红其跟前,蹲下捡发卡。

  唐红其低头看着蹲在自己跟前的无风,脸上露出笑容。

  无风捡起发卡站起来向唐红其道谢,把发卡递给无雨。

  无雨没伸手去接。

  无风把发卡塞进她上衣口袋里。“傻里傻气的!”

  无风拉着无雨的手离开诊室。走道的阳光不见了,一片昏暗,似乎没有尽头。

  无风说:“没关系。这很正常。医生不都是这样检查身体吗?”

  无雨嘟着嘴,低头不语。

  门诊大楼里黑暗压抑,到处都是穿着白大褂的人。无雨环视四周,松开无风的手,低头垂下眼帘。

  买了药之后,俩人骑单车分头离开医院。

  无雨感觉像是刚从刑场出来,心情极其沉重。羞耻感像千斤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头。都说时间可以治愈伤口。但无雨今天受到的身心伤害如同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一点一点消耗着她生命的能量,吞噬着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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