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债情缘》最新免费章节第二章结仇碧荷村奇始无善终
第二章 结仇碧荷村 奇始无善终
清朝末年间,在浙江温州离永嘉县城五十余里的一个名叫碧荷的小山村里,郑华羲正训斥着自己的三儿子郑德立:“我再说一遍,我们坚决不同意你与刘寡妇的婚事!”
碧荷村南临楠溪江上游支流小楠溪,北靠大山,山上梯田层层,鳞次栉比,小的只有几张桌子大,大的也不过一个客堂大小,少地无田,山上只适宜种红薯、土豆、玉米等旱地作物,且易旱,产量不高,靠天吃饭。碧荷村名的由来,是据于清光绪《永嘉县志》载:位于城北四十五都,有延天台,望碧峰,龙头岩,独秀峰,并起如荷花状,故名碧荷。
郑家在永嘉县碧荷村算是个大家族,日子不算富裕,却也过得去。家有田地数块,在河的南岸,翻越二道山岭,还有水田数亩。由于离家数里,又要翻山越岭,种几亩水田,十分不便。除了种地,郑家几个年轻人还能撑木伐,在汹涌溪流中,为他人流放木伐,运送木材,这是件艰辛与危险的谋生手段。
郑华羲这一辈有兄弟五人,他排行老二。膝下有五子三女。两个女儿已经出嫁。大儿子郑德成、二儿子郑德家早已成家,老四郑德业、老五郑德福尚小。老三郑德立已过二十了,还没成家,他却看上了邻村的一个寡妇,想娶回家。在民间,寡妇再嫁是十分忌讳的事,娶寡妇进门这件事,自然遭到全家的反对。
郑德立幼小读过私塾,后来辍学。大哥做的是木匠,于是他去学了竹匠。竹匠也叫篾匠。有句话叫“有眼不识泰山”,说的就是竹匠。传说泰山是一个春秋时代的鲁国人,原是能工巧匠鲁班的徒弟,后来不知何故被鲁班赶走了。泰山其实是个有心劲的人,回到家中,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着总得找个活干,学木匠没有满师就被师傅赶出来了,如果再做木匠是个丢人的事,不如学习师傅做活精巧的长处和机理,改做竹匠。于是,他开始努力尝试制做各式竹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将做好了的各式竹制品拿到集市上去卖。一天,鲁班出去逛集市,刚好被那里摆放着的各式各样做工精细、精巧别致的竹器所吸引,赞叹不已。经过打听,才知是被自己赶出门的徒弟泰山所做,于是感慨万端,不禁叹道:“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后世做竹(篾)匠者,便把泰山奉为自己的祖师爷。
郑德立心灵手巧,确实有做竹匠的天赋,他喜欢琢磨做竹匠的技巧,充分利用竹子的韧劲,学到了做竹器活儿的精髓,学做了几年就出师了。他做的竹器活儿既精巧又耐使,深受当地人的喜爱,桌椅床枕箩筐杂什,无一不精。而且他长的一表人才,所以更加心高气傲。他还特别喜欢喝酒,竹器活儿做累了,喜欢一个人喝个小酒,一来解解乏,二来欣赏一下自己的产品,他是个有自己品味的人,所以竹器活儿越做越好。
郑德立对一般的姑娘看不上眼,家里给他提了几回亲,他都没相中女方。可是最近在接活交货过程中却相中了邻村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新守寡的刘韩氏,竟动了心,几番眉来眼去还投了机缘。好在刘家的活儿多,于是他趁机想尽办法接近刘韩氏,想不到也获得了刘韩氏的认许,就有了共结连理的念头。可要名正言顺地迎娶却并非易事,于是郑德立先主动向父亲提出娶刘韩氏进门的想法,自然得不到父亲的认可,看父亲不同意,他信誓旦旦地说:“这辈子非刘韩氏不娶!”说完负气而去,便没了踪影。
郑华羲的媳妇姓刘,是个心肠软且豁达之人,见此形情,便劝导丈夫:“德立也不小了,与那刘韩氏却也岁数相当,看他态度这么坚决,就依了他算了。”
郑华羲听媳妇这么说,也只有叹了口气,看了看面面相觑的老大和老二,又瞅了瞅年少的老四、老五,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慢地说:“他的事,我也不管了,随他去吧!”郑刘氏听了丈夫的话,便对老四、老五说:“去,你们俩赶紧去将老三找回来。”郑华羲生气地对媳妇说:“都是让你惯的!”
郑德立见父亲不再反对,但是指望父母为自己操办婚事是不可能了,他就开始自己为自己操办迎娶寡妇的婚事,可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婚事以后会给郑家带来巨大的变故。
人们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而水寓意着财,所以女人天生就是财命。如果女人温柔如水,男人运势就好,顺风顺水,家庭自然兴旺;而女人若性情暴戾,男人肯定运势很差,穷山恶水,家庭自然很衰。至于女人脾气好不好,就看男人有多疼自己的女人了。
古语亦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一个家庭幸福不幸福,一半以上取决于女主人。看看女主人的外表和精神面貌,就差不多可以判断她的家庭的现状了。女人打扮得体,家里往往就干净整齐;女人穿着邋遢,家里往往就混乱不堪;女人斤斤计较,家里就永无宁日;女人通情达理,家里必然财运旺盛,全家老少也会身体安康。
欣赏一个女子,不但是赏识她的姿色,更是心色;挑选一个妻子,不光只看她的相貌,更是心貌。有德行的女子,年龄越大,越有福相;无德行的女子,年龄越大,越是丑陋不堪。
男主人是一个家的顶梁柱,是主心骨;而女主人,则是这个家的风水和气数!但是如果顶梁柱塌了,这个家的气数就很难长久。
在民间,娶寡妇是一大忌讳。亡夫为寡,风俗以为其夫之魂魄常随妇身,娶之必受其祟;又以为娶寡妇者到阴间还将要与原夫争夺其身;更有将亡夫之因推脱为此女命里克夫,此皆不吉之举。可世上的事就这么奇怪,有人偏不信这个,也许这就是孽缘。福祸无门,唯人所招。
能做出这种非常之举,刘韩氏也非等闲女子。她长得如花似玉,却是个性格刚烈之人。她的娘家在当地也算是个大家族,据说她家在乾隆时出了个登仕郎的官人,官职九品。这位官人从小智力过人,十一、二岁为父亲打官司,竟赢了官司。然而他并不是考取的大官。那是有一年,他正在杭州游玩,巧遇一人,因为食后付不出饭钱,被店主揪住不放,当那人正在无计可施而摆脱不了窘境时,是他出面为那人付款而解了围。那人见他仗义疏财,不甚感谢,就把他拉到一旁悄悄问他:“你想不想当官?”他随口便说:“我只想要一个挂名不操心的官。”于是那人便当即封了个登仕郎的官给他,登仕郎并不是个实职,为文散官。原来那人便是在杭州私访的乾隆帝,他自然愿意还他这个人情。有时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其实是因果相继。你得有那个命,而命里注定的,似乎逃也逃不了,命里没有的,求也求不来。都说:性格决定命运,细节决定成败。其实性格决定着做事的取舍,取舍之间又何尝不受命运的顺逆周折。
官不大,却是受到当朝皇帝的钦封,可是一件大事。村里就竖起了一座牌坊,文官见此要下轿,武官见此要下马。从此,韩家名声大振,附近一些韩姓家族也陆续搬来此处居住,逐渐发展为一大村庄,家户近百,人数好几百人。
初婚不久丈夫便染病身亡的刘韩氏不甘心一辈子守寡,她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正好她相中了年轻能干的郑德立,也打动了他的心。他们的私会进行的很谨慎,因为如果被人发现,就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她与郑德立商定赶紧各自说通自家人同意他们的婚事,这事不能拖的太久。因为大家都知道:鳏夫房顶炊烟少, 寡妇门前是非多。
刘韩氏首先回到娘家,找到父亲韩琛居,因为她知道父亲是最疼他的,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韩琛居听完了女儿吞吞吐吐的讲述,很是震惊,对女儿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嫁给了刘家,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你要改嫁,会被人家耻笑的!”“我不管,爸你就忍心看着我一辈子守寡,孤苦终身?我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喜欢我并愿意娶我的人,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那你婆家怎么办?”韩琛居问女儿。“我婆婆曾与我说我们也没有孩子,可以考虑改嫁。所以我才回来与父亲商量这事。”刘韩氏回答,她遇到了一个还算比较豁达的婆家,给了她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可命运的航船谁又能完全自己把控得住呢?
韩琛居犹豫了很久,一面是家族的荣誉,一面是女儿的幸福,可是为了自己疼爱女儿,他准备牺牲一下家族的荣誉,答应女儿的要求,但是他不放心地问:“你相中的那个......那个,他对你这么样?”“他叫郑德立,是个竹匠,他聪明能干,人又精神,对我可好了,经常偷偷给我带点心。”刘韩氏喜形于色地说,韩琛居苦笑了一下说:“好吧,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幸福。我搁下自己的老脸回头去你婆家先把你现在的婚约解除。”当然,这个决定遭到了家族的很多反对,怎奈韩琛居主意已定。在经过一番努力后,刘韩氏终于征得了娘家、婆家的同意,准备改嫁。
婆家本来就认为自家的男人是被这个女人克死的,是个不祥之人。乐得顺水推舟将她扫地出门,但是事也不能做的太绝,按照惯例,婆家下了一纸休书使刘韩氏终于可以再嫁了。休书曰:立书人刘家,系永嘉县人,凭媒为次子娉定韩氏为妻,岂期成亲后次子病故,韩氏并未越七出之条,因念其年轻,不忍其遭守寡之苦,情愿退回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是年月日 手掌为记。
郑德立虽然冲破了重重的阻力,也不得不按照迎娶寡妇的习俗来迎娶新娘。偏僻的农村依然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在人们大都关门睡觉后,郑德立才如约来到韩家迎娶媳妇。刘韩氏与刘家解除了婚约,她又回到了娘家。从踏出旧婆家的门口那一刻,她便与原婆家就再没有了任何关系。
因为寡妇再次出嫁时,只能在傍晚。而且一女再嫁这是不能声张的喜事,更是不能穿大红的婚衣,只能穿紫色的衣物。新娘在出本村前是不能坐轿子的,在夜色中,郑德立以一个紫色绸带牵着新娘,新娘身着一身紫色婚衣,盖着一个紫色盖头,在夜色和火把的照耀下,婀娜的身姿依然显得楚楚动人。当新娘走出村口后,才能坐上已经等在那里的一顶上没顶轿、周围没有围布的轿子,然后匆匆往郑德立的家里赶,一路上不用鼓乐,不放鞭炮,只有一个火把在前面引路,娶媳妇如同偷媳妇似的。
到男方家下轿后,女方是不能直接进洞房的。这时,郑德立先为新娘掀掉半拉盖头以便于新娘能找到院子里的石磨,新娘用双手端起事先放在那里的一斗粮食,然后在石磨的的碾道上先顺着碾道左转三圈,再右转三圈,然后快步走入洞房后就赶紧关门。据说用这种办法能使前夫的灵魂不再跟来捣乱,民间的一些习俗其实只是人们心理上的一些美好祈福罢了。
已先入房内等候的新郎郑德立,点燃了专门买的一对红烛,温暖祥和的烛光笼罩了整个房间。他看到一进门就插上门栓的新娘,一把就从后面抱住了她,新娘则在丈夫的怀里转过身,又紧紧抱住丈夫的脖子,其中的喜悦只有两个人体会。郑德立对媳妇说:“你真漂亮!今天委屈你了!”媳妇娇嗔地说:“没良心的,为了你我什么都不顾了,你可要对得起我,不能辜负于我。”“那是当然,要不我千挑万选,只相中了你!我一定会永远对你好的”郑德立轻声应道。然后一把抱起了新娘,朝大床走去,将美人放到床上,两人彼此凝望着,亲吻着,双手在对方身上撕扯着衣服,抚摸着每寸肌肤。女人肤表细润,男人身材精壮,很快就摩擦出爱的火花。郑德立在媳妇耳边细语:“等我一下。”他去吹熄了红烛。都已是干柴烈火的男女,很快在床上燃烧起了激情。韩氏很久未尽雨水之欢,郑德立更是第一次触碰女人,他们共同一次次将人生的曼妙抵上云天。
一切进行的都毫不声张,郑德立既不想惊扰父母兄弟,也不想打扰村民邻居。一切都是他自己亲自操办,他自己找的媒婆去提的亲,又按照媒婆交待的迎娶寡妇的规矩而尽量不声张。他动用自己的积蓄,完成了迎娶新娘的所有步骤。爱情的冲动可以让人不顾一切,两个有情人终于冲破一切阻碍如愿以偿地喜结连理,他们期待着一个美好的未来。
第二天一大早,郑德立就在院里放了一卦鞭炮,然后领着媳妇去叩见父母,给父母敬茶。一下将老两口惊得目瞪口呆,只好沉着脸,接过儿媳妇端过来的热茶,算是认了这门亲。敬茶这种礼节依然是不能少的,从嫁入郑家起,该女子便改称郑韩氏了。郑德立娶寡妇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村子,成为村民们茶前饭后热议的话题。
本以为从此可以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可根深蒂固对寡妇的偏见,免不了当面的不屑一顾或者背后的指指点点,使郑韩氏心里满生委屈,积攒的委屈总有爆发的时候。自宋朝程、朱理学兴盛之后,民间对妇女的“贞节”思想逐渐得到强化,遂以寡妇改嫁为大逆不道。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郑德立开始还能好言相慰媳妇,可时间长了,郑德立便也开始不耐烦了。这个苦命的女人以为再婚就能找到新的依靠,可郑德立显然并不完全是这样的人。慢慢的,郑德立反而责怪起媳妇来,他显然并没有做好娶寡妇回家所遭受的冷嘲热讽的准备。原来的惺惺相惜变成了口角不断。婆婆还算公正宽容,可是郑韩氏觉得自己在三个妯娌中还是低人一等,特别是结婚一年后,她还没有孩子,这成了他俩共同的心病。
一天下午,郑德立到邻村交付了一批竹器活儿,东家很满意,东家与他很熟,知道他喜欢喝酒就挽留他吃晚饭并备有自家酿的黄酒,当地的黄酒多以糯米酿造,因为没经过蒸馏,所以度数并不高,但是喝多了依然让人亢奋不已。
酒过三巡,东家开始夸他手艺好,郑德立喝的高兴,就对东家说:“我曾做得一梦,梦见祖师爷泰山亲自传我的手艺。”东家一听,立刻接茬:“我说呐,你的前世一定做过泰山的徒弟,不然竹器活儿不会做得这么好。”“那是自然,这十里八村还有谁的手艺做的比我好?”郑德立的狂妄劲又上来了。
东家趁着酒劲又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他说:“一看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听说你娶了个寡妇,挺漂亮的,可结婚这么久为何还没动静呢?是你的家伙不好使,还是你媳妇中看不中用啊?不是被前夫玩坏了吧?哈哈哈哈!”“你说的屁话!我那玩意儿媳妇可稀罕着哪!可媳妇就是怀不上!我好烦啊!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成了不孝之人了?嗐,不提了!喝酒!”郑德立摆摆手说到,心里的阴影更大了。东家可是个读书人,听郑德立这么说,便卖弄起学问来,他说:“你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语出《孟子离娄章句上》,其实后面还云: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这后一句才是解释,意思是:舜没有禀告、请求,就娶妻了,这就是‘无后’。很明显,‘无后’不是说没有生养后代,而是‘不告’,也就是说舜娶了妻子,没有禀告父母,没有尽到孝道。听说你偷偷娶了寡妇,这才是不孝啊!”
郑德立听了不高兴了,回道:“你是绕着弯子骂我啊!”东家见郑德立要恼便说:“这可不是我先说的,你刚才自己说自己是不孝之人的,我只是纠正你的错误认识!”郑德立并没有恼,他与东家平时能说道一起,只想继续倾诉心中的郁闷,他辩解说:“我可是提前禀告父母了,可他们不同意。我只好偷偷娶了。生米煮成熟饭,家里才同意了这门婚事。媳妇我是娶了,只想赶快有个儿子!其他的我不管!来,接着喝!”可见传宗接代的思想在郑德立的心中依然根深蒂固。
告别了东家,喝得醉醺醺的郑德立回到家门口时,窗口依然闪动着油灯的光亮。已经很晚了,郑韩氏在家正恼丈夫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好不容易等到丈夫推开房门,迎面而来的依然是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便没好脸色地说:“干嘛去了?又是喝酒!也不早点说一声,让我好等!”郑德立心里正不爽呢,便没好气地回答:“我还在等呢,都等一年了,你也没给我生下一儿半女的!”这也正是郑韩氏的心结,她提高嗓门叫道:“你天天喝酒,经常这么晚回家,让我怎么跟你生孩子?”郑德立指着媳妇说:“你别嚷!我就是天天在家也白搭。你知道别人说你什么了么?说你就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郑韩氏气急败坏,厉声吼道:“你放屁!”天生要强的郑韩氏感到莫大的侮辱,她终于绝望了,她更感觉到的是丈夫对她的情意不在了。别人说她,她可以忍,可连自己的丈夫也这么说,让她无法接受。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可这时郑德立酒喝多了,哪儿顾得了这些,他上床便和衣而卧。
而此时,郑韩氏哪里睡得着,她看着早已睡熟的丈夫很久,又看了桌上静燃的油灯很久,也想了很久,她想起了自己回娘家给父亲说他俩事时的信誓旦旦,她想的最多的便是刚来到这个新家时的那些夜晚的美好时刻,可如今感觉一切都一去不返,怪只能怪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她选择了一条不归路,走向了极端。她翻出了结婚时穿的那身紫色礼服,慢慢地穿上,又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施粉描眉,可内心在作最后的挣扎。最后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德立!”见他没动静,她接着说:“我走了!也许今生我们不应该相见!”熟醉的郑德立只是迟缓地“嗯”了一声,依然沉睡不醒。郑韩氏看了丈夫最后一眼,上到凳子上悬挂好了绳索,将自己的头伸进绳套后,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踏翻了脚下的木凳,在屋里的大梁上悬梁自尽。
喝醉的郑德立一无所知,直到他第二天酒醒来时,看到的是地上翻倒的木凳和一身紫衣吊挂在空中的媳妇的僵直身体,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将媳妇从悬索中解脱下来,可人早已冰凉,香消玉殒。这时郑德立才迷迷糊糊地想起睡梦中仿佛有人喊他一声,可这时一切后悔都晚了。此事真是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一家人都被郑德立的哭喊招来,看着郑德立抱着媳妇僵硬的尸体不停地忏悔:“都怨我呀!都怨我!你为何想不开呀!我不该喝这么多酒啊!”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人往往在失去时才后悔在拥有时的不珍惜。闻讯赶来的郑华羲看到此景,指着儿子的手不停地抖着,说不出话来。
郑韩氏迈出了旧婆家的那道门槛,但没有迈过自己心里的那道门槛,最终也没挣脱出封建礼教的枷锁。人言是一把无形的杀人刀。可村上的人都说是她的前夫舍不得她,索命来了。
人死不能复生,郑家尽量低调地处理着郑韩氏的后事。可韩氏娘家人得知消息,自是不依,他们认为是郑德立害死了媳妇,于是将郑德立告到了县衙,但郑德立并未虐待过郑韩氏,是她自己一时想不开寻的短见,自然怨不得别人,通过查验尸体,过堂提审,韩家的官司并未打赢。
然而韩家不服,韩琛居此时开始后悔支持女儿改嫁的决定,可是为时已晚。得知官司失败的韩琛居恼羞成怒,他将所有的恨都记在了郑德立的身上,他对管家说:“你去召集些人手,去郑家要人,我们要为冤死的小女讨回公道!”于是韩家仗着自己人多,就准备动武。
他们兴师动众召集了数十人,手持刀棍,气势汹汹找上门来,叫喊着:“把郑德立交出来,让他抵命!”。该说的理早在公堂上就说过了,这时也只剩动手的份了。起初郑家虽在自家的地盘上,可敌不过对方人多,郑家兄弟受了不少刀棍之伤,慢慢退守到二楼,幸得那时山里的人们崇尚武功,郑家老二自幼练过武术,勇猛过人,他一人手持扁担,占据楼梯上方,将一根扁担舞得呼呼生风,既当棍又当枪,指东打西,专挑软肋,让人防不胜防。对方上来一个被他打下一个,上来两个就被打下一双。僵持之时郑姓村民们的援助到了,韩家人势上也就没了优势,只得退兵,临走时,撂下一句话:“这事没完!”
事情发生了,短时是不能平息的。郑华羲觉得不能再让郑德立在碧荷村呆下去了,于是他召集了家里所有人商量对策。他对老三说道:“当初你不听我话,非要娶那个女人进门,惹出这么大的事端。”他指了指另几个还为伤痛呲牙咧嘴的儿子们,接着说:“让大家为你遭受这么大的罪,你好过了?不知何时韩家还会找上门来,你说怎么办?”郑刘氏也抹了抹眼泪,泣声说:“都怪我当时心软,劝你爸同意了这门婚事,让好好的一个家要骨肉分离。”郑德立扑通跪在父母身前,哭道:“孩儿不孝,让父母兄弟受惊了!”郑华羲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媳妇,对郑德立说道:“现在说这还有何用!辛亏你二哥勇猛,让你躲过此劫!你还是出去躲躲吧!让你妈为你准备点干粮,带点盘缠,趁着月色 ,顺着楠溪河乘船向东绕道走吧,你有竹匠这门手艺,出去不愁没饭吃。今晚你就连夜出村吧!”
别无它法,只能如此。郑刘氏赶紧去伙房为儿子准备好路上吃的,郑德立收拾好行囊,含泪给父母磕了三个头,与兄弟、嫂子、妹妹一一告别,在村南头找到了河边那个船东家,说明了情况。船东家以前经常帮郑德立送货,也知道当天发生的一切,自然愿意帮助郑家度过这次难关,虽然走夜路辛苦点,还是一口答应帮忙送郑德立出村。
郑德立坐上了木船,当时正値初夏的十五,有着明亮的月色,他并不知道他将漂泊到哪里,也不知道他开始的不只是他自己的一段漂泊,还是由此会改变郑家命运的漂泊。江水在晚风中淙淙流淌,山里的晚风很凉,仿佛帮助梳理郑德立心里乱极了的思绪。山路难走,以前他经常坐船到附近乡村揽活送货,可这次却是为了避难。他这时满肚子的后悔,他其实对妻子还是很有感情的,只是他是一个天性自由的人,不愿受女人的束缚才会与妻子时有口角。要不是因为那天喝酒喝多了,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而伤了媳妇的心,他只顾自己一吐为快而不顾媳妇心中的忌讳从而导致悲剧的发生。也许那天如果没有喝那么多的酒,悲剧就不会发生。可是世上没有那么多也许,只有后悔。只有后悔的病,没有后悔的药。
郑德立反思着一切,祸因他起,他发誓这次出去要给家族找到一个更好的未来,以弥补他给家族带来的伤害。
而在家的郑刘氏则在烧香祈祷,她是个信佛之人,送走了儿子,便来到自家的香桌前,祈求菩萨保佑儿子逢凶化吉,一路平安。郑刘氏内心也后悔,她这时仿佛明白了佛家所说的“业障”的含义,她认为这段变故虽然是由郑德立的“业障”引起的,而她则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经常去庙里进香,每月的初一,是必去的,因为那一天,庙里的主持和尚还会给香客们传经颂佛,她逐渐能领悟一些佛理。
佛经里所谓的“业”就是指造作。人们身体的一举一动,身在造作叫身业;人们嘴巴的一言一语,口在造作是口业;心里面还有妄想,有念头,有烦恼,这个叫做意业。这三业一动,就在造作,造作里面有善、有恶、有无记。凡是利益众生的事情,这叫善业,念念为自己,就是恶业。
可世间常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其实成了一些自私自利之徒为个人自私行径辩解的说辞,如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一般。这句话其实还有上句:人生为己,天经地义。按照佛经的本意在这里的“为”是讲“修为”的意思,可常常被人们曲解为“为了”的意思,于是就认为人为自己这是天经地义的,是应该的,与佛家提倡的“修为”正好相反。佛为什么说只为自己就是恶业呢?因为念念为自己就是存在“我执”和“法执”。 念念都有我,这就是“我执”。把外在的一切事物当真了,这就是“法执”。这就产生了分别心、爱憎心,符合自己心意时就产生贪心,与自己心意不符时就产生嗔恨。“由执我法,二障俱生。” 学佛就是要破除我执、法执这二种执著。郑德立起初迷恋韩氏的美色,后又不知珍惜,都是陷入了“我执”和“法执”。
为什么说念念为众生是善呢?人起心动念都想别人,想一切大众,那个“我”啊,慢慢就忘掉,我执就破了,所以这是破我执最巧妙的方法,让人一天到晚起心动念不想自己,起心动念想众生,把这个心量打开,所以从这个角度说念念想众生想别人,这就是善。念念想自己那就是恶!
何为“障”?即是所有阻碍超越三界的因素。人们起心动念,如果有“我执”就做不到,因为有“我”这个障,障碍了超越三界,障碍了明心见性,障碍了成佛。只有将“我执”破了,“法执”亦破,才能明心见性证菩萨果位了,所以佛教始终倡导的是破“我执”、破“法执”这二种执着而已。如果起心动念都想自己,这是天天在增长我执,这怎么能出得了三界,所以这当然也是恶。郑德立执于己念而未顾及后果,将家族置于险境而最终惹祸上身。凡是起心动念的都是烦恼,这都是“障”。 郑德立因 “我执”而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困惑,却无法解脱而导致恶果。这个恶业感招的恶果就叫业障。
郑刘氏在心中默默念道:祝我儿早消业障,结得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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