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银磨灭的时代》最新免费章节第六章

第六章

“发什么呆呢？你看，地上的几只蚂蚁在你的脚下急得团团转，准备好了远行的干粮，信誓旦旦的要翻越你这座巍峨的大山呢！年轻人不要恋旧，要向前看，前面的美景多得像星子一样数不清，每见过一样都是一种阅历和享受！要知道，有时过程比结果更有意义！”这个六十年代的老高中生，说起话来就是这样有水平有诗意。

　　“快洗洗手吧，吃饭了！”妈妈看见赖在原地不动的保四，两条腿像木桩一样牢牢地钉在外面的空地上，她又柔声催促了一下。

　　这种声音保四听起来很熟悉，这里面有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想把保四往上往外拔。有时保四的思想轻松一点，他的双腿便一节一节地从土里露出来一点；有时保四的思想稍一抵触，他的双腿就会卡住不动；有时保四的思想一反感，他的双腿又会自动地钻进泥土中。

　　鏖战了半天，保四仍然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甚至还没有把腿从泥土中抽出来。对妈妈一番好意的攻击，保四采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防御措施，渐渐保四占了上风。

　　妈妈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便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了。

　　见妈妈走开，保四这才慢慢拔出双腿，向水池走去，准备洗一下手。他的头脑似乎装有太多的东西，很沉很沉的，用手一敲，会发出很低沉的一种声音，仿佛是满满的！这个只有保四知道，可能是头脑中的某一部分思想关押得太久，失去自由太久，它们一个一个在腾空演练，企图发动一场大面积的暴乱。保四作为武装看守人员，也无法平息这场内斗。走了几步，他又陷入了沉思。

　　舅舅挖到彩银这件事传开以后，从此，他以前平静的生活就一去不复返了。舅舅本想抓住过去那些安宁日子的尾巴，可是彩银这件事影响太巨大了，无异于在院子爆开了一颗原子弹，它的冲击波可以把以前所有属于舅舅的美好时光都截杀了。舅舅看似把当时优雅的岁月抓得紧紧的、牢牢的，但拉过来一看，实则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捞到。这日子坏了，好像故意跟他对着干一样。

　　舅舅的人生数轴，从此被院子里的每一个人修改着。以挖到彩银的这个时间点为原点；以向右的方向为一种纠缠不清的痛苦；以向上的方向为人们对他一反常态的讨好。对于舅舅来说，每过完一天，这钟无尽的烦恼就增加一成。曾几何时，舅舅想删除后面所有的时光，给自己的余生留下一个大大的空……然而他始终做不到，只好一个人独享漫漫长夜中的孤寂与痛苦。

　　院子中有三波人，人生观与世界观都不相同。但对舅舅的看法，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以前那些讥笑的、暗骂的、捅刀的、切齿的人，现在都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有那么几个人，简直经历了从死到生，从地狱到人间，从人间到天堂的蜕变。

　　第一波就是爷爷奶奶。那时，爷爷奶奶和舅舅之间的矛盾，达到了老子的最高哲学准标——民之老死不相往来。现在忽然要取消这修炼了半生才获得的成果，十之八九是不愿意的。所以在这个以叙旧巴结为目的行动上，两个老人自然不好直奔主题。不管怎么说，以前两家在大动干弋的时候，超过了仇深似海这个词语的含义的十倍二十倍，到了搣(mie)字、脱离父子关系的程度。要想修复这层关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还是后话。现在找到开口的地方，这才是重中之中！这下可真难倒了二位老人，他们思前想后，一致认为这种事情绝不能急功冒进，必须设置一个缓冲的过程。给自己搭建一个挣足面子的台阶，才能行动。因为人都是要面子的，同样，身为父母亲的他们也是需要的。

　　于是，许多陈旧的铺垫便接踵而来。他们先是到院子里的每家每户去游说，有意无意地泄露出当年抚养舅舅的不易，特别是在当时家庭经济并不富裕的情况下，仍然义无反顾地给舅舅讨了两回亲。奶奶伤心情到真处，难免流下了眼泪，哭诉着在过去的那段揪心日子，为了抚育这个养子所付出的种种挫折、困顿与挣扎。

　　养子？是的，舅舅不是奶奶亲生的，她是从一个远房亲戚的手里抱回来的。妈妈是爷爷奶奶唯一的女儿。这事全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保四当然知道，小倩当然也知道。

　　而舅妈，是舅舅的第二个女人。舅舅嫌第一个女人太胖太丑了，便对婚姻失去了信心，每天长吁短叹，三天两头跑到爷爷奶奶跟前告状，说她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横竖都不好。吵着要跟这个胖女人离婚。开始爷爷奶奶无视舅舅的请求，因为他这是在无理取闹。原因他们非常清楚，这胖媳妇丑是丑了点，但是对公公婆婆却孝顺得很，这大人一有什么腰酸腿痛的，孝顺的媳妇便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帮他们揉揉捏捏，那个舒爽的劲儿，至今让爷爷奶奶难忘。家里有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公公婆婆。那时两家还没有分家，是其乐融融的一个大家庭。

　　后来，爷爷奶奶终于禁不住儿子的纠缠，也许是爱子心切吧！竟然相信了“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这一句话；相信了儿子永远是对的，媳妇永远是错的；相信了这个胖媳妇所有的善举都是伪装出来的，其真正目的是为了掩盖自己丑陋的、狠毒的行径。这对昏了头的养父母，无论孝顺的媳妇怎样哀求、解释，都没能唤回他们心中的一点良知与同情，终于在一个风高月黑杀人夜，同意了儿子的请求。

　　不料，把第二个漂亮媳妇讨上门来后，儿子的心离他们却越走越远，这对父母尝到的是“恶”有“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