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志》最新免费章节盛世天国
盛世天国
大海汪洋之上,一叶扁舟随风飘荡。李束之简直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他在躲避追杀,却又在海上迷了路。大秦独尊法家,焚书坑儒,以严刑峻法治国,李束之人微言轻,自问无能改变朝纲,唯有避走世外,如今虽然苟且偷生,却是风雨飘摇。
小舟已在茫茫海上漂流了七日七夜,李束之所带干粮食水两天前已经耗尽,如今气虚体弱,要是再不能够靠岸,恐怕他就要死在这一片孤舟之上了。就在李束之朦朦胧胧,快要晕死过去之际,小船却忽然剧烈摇晃了一下,并且停了下来,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李束之艰难地爬起一看,小船竟然撞到了某处陆地的岸边。
孤帆终于靠岸,可是李束之已经饥饿到头昏目眩,想要勉强开口求救,却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之中,好像看见一个人影向他走来。
李束之在梦中回顾了自己的一生,有过春风得意的时候,自然也有过失魂落魄的时候。秦始皇雄才大略,天下人皆在他之下,李束之郁郁不得志,朝堂之上,更有同宗李斯之流,与宦官赵高同流合污,李束之念在同宗之谊,曾多次亏劝他,赵高乃狼虎之徒,必然飞鸟尽、良弓藏,可惜他都不听,李束之一气之下,远遁海外。
谁知这茫茫大海,丝毫不比暴秦仁慈,令他三番四次死去活来。他在梦中不断地被恶浪抛来抛去,吓出一身冷汗,猛然惊醒,却发觉自己躺在小塌之上,虽然多日未进饮食,气虚血弱,可是小屋子里生着熊熊火堆,自己身上裹着厚厚熊皮,身子尚算暖和。
他掀开被子,发现身上多处损伤都被人包扎好了,可是还是浑身酸痛,想要下床,却力有不逮,就在此时,小屋子的门口被打开,一名身材瘦削,皮肤黝黑,却围着领巾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一见李束之起床,高兴地走过来说道:“兄台,醒了?我在岸边发现你的时候,你都快死了!幸好、幸好。”
李束之谢过来人的救命之恩,刚想开口询问,来人又说道:“我们走运了,今天打到了大条的黄鱼,今晚我俩可以小酌两杯,饱餐一顿。”
李束之刚想说话,肚子却发出了诚实的巨响,引得来人哈哈大笑。
李束之在渔户家中住了几天,了解了此地的情况,原来,此处是远离中原的一个小国,虽然与世隔绝,可是足可自给自足,民丰物阜,人人安居乐业,是一处世外桃源。李束之住了三天,身上的伤全都大好,渔户每日早出晚归,其人甚是豁达豪气,二人萍水相逢,相谈甚欢,只是有一件事,李束之却一直觉得奇怪。
这天晚上,三杯下肚,李束之终于忍不住问道:“王兄,你怎么从早到晚都带着这条围巾?不热吗?”
谁知道一向乐天爱笑的渔户却忽然沉默,木然了一会儿,眼神呆滞地说道:“这是为了我们好。”
李束之莫名其妙,很快,两人酒酣耳热,都睡了过去。隔天醒来,渔夫已经离家了,李束之离开小屋子,来到了渔港,想要活动一下筋骨,谁知却看见港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上至行商下至脚夫,竟然全都带着围巾,大热天的,人人颈上都大汗淋漓,围巾都湿透了,可还是不肯脱下来,李束之不禁疑窦大生。
渔户刚要出海,却看见李束之来到港口,便走过来打招呼,李束之说道:“王兄,很感谢你多日来的照顾,这些钱微不足道,便作为报答。”
渔户拒不接受,并说:“我救你可不是为了钱,而且钱在我们这儿也没用。”
李束之一怔,钱怎么可能没用?可是渔户坚决不收,李束之只当他豪情大度,于是也不勉强,说道:“那就谢过王兄了。我在府上叨扰多日,也是时候告辞了,等我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定会回来报答兄台大恩。”
渔户问道:“你要走了?”
李束之点点头:“男儿志在天下。此地正值清明盛世,家家户户男耕女织,安居乐业,可是我辈中人,须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我当以腹中文墨、胸中浩气,辅弼朝廷,改善社会民生,抵抗天灾人祸。”
渔户笑道:“既然你有如此大志,我便祝你一路顺风吧。”
李束之与渔户道别,意气风发地离去。他感到此处朝政清明,百姓富足,是个可以让自己一展抱负,大施拳脚的好地方,他自负满腹经纶,在大秦无人赏识,可是在这里,他定能跻身朝堂之上,受万民敬仰。
此处地方不大,李束之走了两天,便到了首府,此处不愧是天府之国,地方虽小,可是大街小巷充满了行旅商贾,李束之边走边看,耳边不断传来买卖吆喝之声:
“六婶,今天猪骨好啊,买点儿回去?”
“今天儿子过生辰,还是买点儿肉吧。”
“好,就这块吧,又大又划算。”
“凌公子,你今天就要出海,我把这块手绢给你,你要时时刻刻记得我。”
“苏姑娘,你放心,寒生绝不会忘记姑娘的,待我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必会回来迎娶你的。”
“嗯。”
处处欢声笑语,实在是令人心驰神醉,唯一让李束之感到大惑不解的是,这街上满满当当的人,竟然全都带着领巾,这天又不冷,怎么会所有人都戴着同样的衣饰呢?可是李束之只不过疑惑了一下,便释怀了,因为不同的地方,自然会有不同的习俗,就像爪哇国人全都坐卧无床凳,吃喝皆用手一般,见怪自然就不怪了。
李束之来到皇城大门,这皇城虽然不大,可是气派辉煌,门口的守卫更是虎背熊腰,个个精神抖擞,威猛异常。李束之来到门卫面前,取出一沓文章,说道:“我乃海外遗民李束之,有洋洋万言,敬献当朝君主。”
门卫伸手接下,并说道:“我等自当转交圣上,李先生请回去静候佳音。”
李束之一愕,他原本还以为自己一介布衣,要向国君进言肯定困难重重,没想到门卫如此好说话,看来这个国家实在是个朝政开明,国君敢于听言纳谏的好地方。李束之留下自己暂住的客栈地址,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李束之连早饭都还没吃,便有人前来通传,召他进宫见驾,李束之整理好衣冠,便入宫面圣。一路上,他又听见处处欢声笑语:
“六婶,今天猪尾巴好啊,买点儿回去?”
“今天儿子过生辰,还是买点儿肉吧。”
“好,就那块吧,又大又划算。”
“凌公子,你今天就要出海,我把这面绢扇赠予你,你要时时刻刻记得我。”
“苏姑娘,你放心,寒生绝不会忘记姑娘的,待我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必会回来迎娶你的。”
“我等你。”
李束之深感奇怪,这些对话他好像在哪儿听说过,他举目看去,只见一名衣着残旧的老妇正站在猪肉摊前挑选着猪肉,另一边,一个身穿黑色短打劲装的男子正跟一名身穿粉色锦缎的妙龄女子依依惜别,他昨天虽然没有仔细看,可是那景象跟今天却好像一模一样。
李束之怀着疑虑进宫,天府之国的雄伟皇宫让他一下子胸怀大畅,疑虑尽消。朝堂之上,李束之侃侃而谈,对国君的提问对答如流,博得满堂喝彩,李束之意气风发,国君也大为赞赏,唯一令李束之感到不妥的,就是朝堂之上,当朝丞相竟然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也唯独他和李束之二人并未戴着领巾,而且李束之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洋人看向他的眼神总像是不怀好意。
国君对李束之大为欣赏,当即封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李束之谢过皇恩,回到客栈,收拾好行李,准备明天一早进宫。到了第二天早上,李束之整好官服,步出客栈准备进宫,在一路上,他又听见:
“六婶,今天猪耳朵好啊,买点儿回去?”
“今天儿子过生辰,还是买点儿肉吧。”
“好,那就这块吧,又大又划算。”
“凌公子,你今天就要出海,我把这条手绳送给你,你要时时刻刻记得我。”
“苏姑娘,你放心,寒生绝不会忘记姑娘的,待我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必会回来迎娶你的。”
“小妹此生非公子不嫁。”
李束之大吃一惊,游目四顾,竟然又看见那个衣着残旧的老妇人在同一个摊子前选购,另外一面,一个衣着装束、样貌身材都跟昨日别无二致的男子,正跟一个身穿粉色锦缎的妙龄女子依依惜别,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虽然细节有所不同,但情景绝对是一模一样。
李束之开始心绪不宁起来,进了宫,他跟其他同僚说起这件事,人人脸色古怪,都说他是看错了,李束之心怀忐忑,等到早朝之时,他对国家的建议却全都被那个洋人丞相一一驳回,李束之气道:“我国虽然正值太平盛世,可是天有不测之风云,我国应对天灾意外的措施明显严重不足,如果不及早做好准备,等到天时不利,百姓们肯定......”
“唉。”洋人丞相粗暴地打断了他,说道:“天灾乃是天意,是神对我们的考验,我们岂可逆天而行?”
李束之喝道:“怪力乱神、怪力乱神!你身为堂堂一国丞相,不思为国为民,却在朝堂之上散播异端邪说,对民间疾苦视若无睹、袖手旁观,不问苍生问鬼神,上愧皇恩,下负百姓,你可知罪!”
丞相无奈地摇摇头:“你们这些外来人为什么总是要多管闲事?我明明都把程序写好了,你们非要来捣乱。”
李束之对他的话不明所以,丞相下令道:“李束之对丞相无礼,在朝堂之上侮辱上官,来人,把他拿下!”
李束之冷笑一声,他深知这个国家朝政清明,国君也是明君,绝不会任由他把持朝政,胡作非为,自己不过是据理力争,圣上怎么可能听从他的谗言?却谁知道国君大手一挥,竟然真的下令卫兵捉拿他,他先是一愕,随即看向其与大臣,却发觉所有人都变得目光呆滞,神情僵硬,古古怪怪,他就这样被捉拿下狱。
在狱中,李束之晚晚对月悲歌,不曾想他在故乡郁郁不得志,好不容易来到异乡,以为此处朝政清平,可以一展抱负,谁知道“圣明国君”,也不过是虚有其表,竟然任由洋人丞相把持朝政。
他日复一日坐在牢里,每天看见狱卒进来送饭,囚犯们哭爹喊娘,或叫苦喊屈,每天的情景竟然也都是大同小异,狱卒和囚犯们的对话也几乎没有变过,他刻意问过一个狱友,还有多久时日出狱,那人每天给他的日子,竟然都一模一样,好像日子根本没有过去一般!
李束之越想越是直冒冷汗,他回想起初入国境,渔夫救起他之后,每日每夜的情景也都是差不多,渔夫每日准时出门打鱼,回来的时候也总是带着三尾黄鱼,两樽美酒,二人交谈都是由李束之作主导,其余的基本没有变过,李束之一直以为只是渔夫作息有度,所以每天大同小异而已,可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个国家实在是诡异绝伦!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洋人丞相在几个人的簇拥之下走了进来,他身边的人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白大褂,戴着奇异的白色口罩和白色罩帽,手上清一色的白手套,相貌甚是古怪,李束之怒喝:“你这祸国殃民的妖贼,干什么来?”
洋人丞相叹一口气,说道:“明明每一个人只要遵照程序行事,便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为什么你们总要无事生非?需知道,我可是为了你们好的啊,只要你们乖乖听我的,就能人人丰衣足食,安享太平。如此理想乡,你们究竟还有何所求?”
“放屁!”李束之怒道,“你刚刚没看到大殿之上那些人的反应吗?一个个神情漠然,好像全无感情,只是一具任人摆布的木桩,你到底对他们施了什么妖法,竟然连国君都毫无思想地听命于你?”
洋人丞相说道:“这可不是妖法,是高明的科技,只是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说罢一挥手,几个人上来把李束之按住,李束之丝毫不能反抗,其中一个人拿着白手帕,伸手一抹,李束之便立刻晕了过去。
何处觉得自己真是到了八辈子的大霉了,他在中原跟人争风吃醋,一不小心杀死了个人而已,竟然遭到全天下的人追杀,大秦严刑峻法,要是被官府的人抓到,杀人之罪,可不只是单纯赔命那么简单。
他寅夜出逃,抢了一只小舟便出海去了,谁知道途中风雷大作,等到风浪平息之后,何处已经被恶浪抛得体无完肤,醒来时已经到了一处不知名的港口,所幸大难不死,被人救了起来,而且帮他包扎好了伤口。
没过几天,何处身体便大好了。这天,他耐不住性子,穿好衣服便出门溜达,只见救起自己的那名渔夫在港口上弯腰低头搬运着打鱼工具到船上去,他走过去打招呼,并且请求一起出海打鱼,见识见识,渔夫很乐意地应允了。
到了海上,已是日正当空,烈日曝晒,两人都大汗淋漓,渔夫前后忙活,更是汗如雨下,连上衣都脱掉了,可还是固执地披着那条围巾,让何处看着他都感觉到热。
何处终于忍无可忍,问道:“李兄,你连上衣都脱了,为什么就是不肯脱下围巾?难道你不觉得热吗?”
李束之隔着围巾摸了一下后脑处的小洞,神情木然,说道:“这是为了我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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