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六年》最新免费章节第三天
第三天
我累了,依靠在出租车的靠椅上就睡着了,恍恍惚惚中我梦见我在我爹的面前哭,喊,打滚,我爹咬了咬牙说你别哭,老子不死了。然后我抱着我爹笑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出租车已经出了主城区,我看到周围是低矮的平房,还有破掉的院墙,在这些老旧的建筑物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阳光轻车熟路地绕过城市间的空隙怜悯的洒在我的脸上一片金黄,于是我闭上眼睛,我想我这样的将死之人实在受不起璀璨的光明。
我爹的墓地似乎在特别偏僻的墓园,我看见远方齐刷刷的矗立着上百个墓碑,墓园的大门看起来还挺不错,大门旁边的亭里看门的老头不住地打着哈欠,看起来跟门口的那两棵柏树一样半死不活的。
我们登记以后,看门老头耷拉着眼皮说:“这个人啊,沿着大路第十排左边走到头就是了,我记得都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来,你们俩看起来很面生啊?”
女孩子?我想了想,不记得亲戚里有同龄的女生。
我的这位姑姑尴尬地看了看我说:“我这几年比较忙,没时间来。”
我知道她在说谎,但是我没打算揭穿她,我抬起脚往里面走,看门老头喊着我,“小伙子,你就这么空手上去啊,不买几根香火?”
我摸了摸口袋,姑姑赶紧拦着我,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票子递给看门老头说:“我来买,我来买,来一把。”
我没理她,按着看门老头指的路走过去,我站在我爹的墓碑前,我那位姑姑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着急,也不说等等我。”
我接过香,点燃了插在前面的香炉,我想跟我爹说说话,但是我知道他什么都听不到,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我没说话,我那位姑姑开始说话了,她说:“二哥当时抢救了很久,医生也尽力,医生说二哥的遗言就一句话,说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打你的那一巴掌。”
我微微点了点头,眼圈有些红了,赶紧低下头,不一会儿,我的那位姑姑哭起来了,她站在我身后,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扯着喉咙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嘟囔着些什么东西,我觉得她大概不会停的。
她一直在哭,我很奇怪,因为在我前十七年的记忆里,她并未出现过几次,我真希望她别哭了,可我不能对她这么说,于是我转过头看着她,她的嘴巴张得象水桶一样。
我的那位姑姑看了看我,哭声一下子止住了,可能是觉得我神情太平静,她也不好意思再哭的这么伤心,她用手掌抹了抹眼睛,气氛有些尴尬,她开始找话题说:“初一,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我看出来她眼神里的警惕,好像我是过来抢走她财产的强盗,于是我说:“我想回家。”
她立马就说了,“那本来就是你的家,我和你姑父就是帮你暂时看着,等你回来就还给你,但是····”她说着就又想哭了,抽抽搭搭地说:“我和你姑父为了给二哥打官司,把家里的房子都卖了,也没地方住。”
我知道她的意思,虽然我觉得恶心,但是我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不愿意听她在这儿哭诉自己有的没的辛酸,于是我说:“我爹不在我就没家了,你也是我爹的亲人,那房子我不要。”
我的那位姑姑的叹息声和呜咽声少了,但还是有些抽泣,最后总算是无声无息了,我看到她眼中的警惕的光先是疑惑,然后彻底变成了高兴,她咧开嘴笑了,她说:“你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姑姑家不就是你家,啥时候想回来住都行。”
我笑了笑说:“您回去吧,我以后不会回来了,我马上要死了。”
她的身体突然僵住了,惊讶地看着我的脸,她说:“是不是得了啥绝症,你千万不要放弃治疗啊。”随即她的眼中又出现了那些老太太护犊子的警惕,她为难地说:“你也知道,我和你姑父都是死工资,光供着你弟弟上学就已经很困难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
我被她的苦情搞的头疼,也很厌烦,我打断她的话说:“我不用你们的钱,你走吧,我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我的那位姑姑顿时松了口气,满口答应着转身离开,似乎跟我多呆一分钟都是折磨,她走的有些远了,我听到她应该是低声骂了句话,她说‘父子俩都是短命鬼。’,不过离得比较远我没听清楚,而且就算是真的这样骂了,我也懒得和她计较。
我不知道站了多久,本来很紧迫的时间在我这里变得没有什么意义,我第一天的计划是陪父亲说说话,可是父亲没了,我就不知道第一天要做些什么,所以我只能站在这里。
在消失般的幽静里,嘈杂的声音却悄悄的响起来,那是天上落下东西的声音,雨水夹杂着雪花簌簌落下砸在墓碑,地面还有我的身上。
雪是明亮的,雨是暗淡的,我似乎站立在白天与夜晚交接的地方,在我终于感觉到雨水渗透衣物传来凉意的时候,我在寂静里动了起来,离开我爹的墓碑,在寂静中走过去。雨雪还在纷纷扬扬,我走动时雨雪分开,掉落在我的身上,它们在我的身后合拢。
我继续走动,雨雪渐渐小了,我从一位捧着花的年轻女人身边走过,我止住脚步回头看她,她也再回头看我。然后她走了过来,她的声音仿佛雨雪一样小,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她说:“姜初一?”
“我们认识吗?”我端详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她的头发被雨雪打湿成一缕缕黏在脸上,我问她:“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她继续说:“我是阿七。”
她的脸在我记忆中逐渐从模糊趋向清晰。我努力回想,那些思绪像是纵横交错的电路,不知道通往了何方,记忆爬山似的越来越吃力。
她看到我疑惑的表情,继续提醒我:“高中三年级,你在二班,我在五班。”
记忆终于爬到山顶,我想起来她是谁,可是却又觉得她的脸那么陌生。我说:“你不像是阿七。”
“我就是阿七。”她说:“你是姜初一。”
我看到记忆里那张让我亲切的脸时隐时现,慢慢在眼前美丽的容貌重叠,我彻底想起来了,我说:“你变了很多,我有些认不出来了。”
她的脸微微仰起,还是那种让人为之一惊的美丽,我看到她上扬的嘴角,她说:“你没变,还是跟那时候差不多。”
我看着她白皙的肤色和精美的五官,就跟很多年前一样,第一次见到她,同样是惊讶于她的美丽,也是同样的在她脸上流连忘返。
高中三年级的时候,我的座位在靠近走廊的窗边,我们这层楼的女性厕所就在我们班级的侧前方,所以一到下课,我的窗边就会路过很多青春靓丽的女孩子,这让我很愉快,因为在枯燥繁琐的书本里抬起头,不时可以欣赏到不同的风采。
那天我跟往常一样抬起头,感觉到一阵带着清香的风掠过,是她快步从我窗前走过,我看到她恍若天人的侧脸,她走过去,我在后面看着她飘动的裙摆,她走路步伐和甩动的手臂幅度很大,高高扎起的马尾在她的背后甩来甩去。
我开始注意她,我发现她是隔壁五班的尖子生,她有着令人瞩目的美丽和聪明,我见过她的名字,因为在每次月考之后的年级排名中,她总是压着我一头,所以我对她的名字很熟悉,她也一样。
中午的时候我在饭堂找到她,她独自一人吃着午餐,我听到旁边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吃饭的女生在小声议论着她不好的事情。她家里很穷,而且谈过很多场恋爱,恋爱对象都是学校里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她用这些公子的钱来当做生活费,她们说她是个不要脸的婊子,这些人像接力棒一样传递对那位姑娘不好的言论,可是谁也没见过传言中的事。
我看到她从这些嚼舌根的姑娘面前路过,知道她们正在谈论自己不好的传言,她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她们的谈论的不是自己。我看到她眼中的不屑和高傲,我知道这些人是嫉妒,她们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编造出一个污点,这样就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完美。
我听不下去站起身礼貌的请她们闭嘴,然后在她们发飙前走出餐厅,我看到她站在门口像是等人,我正在犹豫是否应该过去跟她说句话,她微笑地对我说:“可以一起走一走吗?”
我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米开外的距离,因为学校刚刚颁布了在校园内异性之间距离小于一米,就要被视为不正常交往的规定,所以我们就这么前后走。
我们走到操场,坐在一边的看台上,这是第一次我和她单独在一起,她跟我说:“我认识你,你是二班的,在窗户边坐着,你叫姜初一,一直在我名字下面那个。”
我先是一愣,接着心里有些窃喜,我说:“我也认识你,你叫李七,是五班的。”
她说:“叫我阿七就好,我能叫你初一吗?”
我看到她在笑,我感觉自己呼吸沉重,于是我点点头,她又问我:“你相信她们说的话吗?”
我明白她是在问饭堂里那些女生的话,我摇了摇头说:“我不相信。”
我看着操场的跑道上正在训练的体育生。
她突然跟我说:“其实有男生追求我,但是我没同意,我不喜欢他们。我跟她们解释过,她们没有相信。”
阿七像是在跟我解释,可她声音里的孤独让我突然难过起来。我说:“我相信你。”那时候,我们明明只是两个没有关系的人,我却为她难过了,她碰了碰我的手臂,我看到她眼中的冷静,她说:“明天中午,我还在这里等你。”
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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