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穹宇》最新免费章节第七章最重要的

第七章 最重要的

夜空浓如泼墨后的宣纸一样没有一丝额外的颜色，只有黯淡的月光照耀着这个世界。

铁匠铺的上面是一座矮小的木质阁楼，从后门走出来不到五米的距离有一个倾斜的木梯可以直达而上。

未蓝趁着月色爬上窄小的木梯，每踩一脚阶梯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在哀声抱怨踩在他身上的重量。

他小心翼翼，生怕下一脚就会踩空坠落，未蓝知道这间阁楼的已经很多年没有修理过了，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脚下的木头看似腐朽易碎，却无比坚韧。

这种奇怪的反差，与这个时代的模样恰恰相反，表面的平静，却掩盖不了混乱的囊内。

木梯盘旋而上，很快阁楼的门便出现在未蓝面前。

推开木门，面前昏暗的玄关引领着他，阁楼里已经不能用简陋来形容，空荡荡的如同此时无星辰点缀的黑夜一样空洞。

走进去，老旧的家具摆在狭小的空间里，但出奇的整齐，可此时未蓝却感觉它们好似蹲聚在黑暗里的野兽令人不安。

但这就是生活在龙城边缘的居民现状。他们没有过多享受生活的空间，白天辛苦劳作一直到深夜，晚上大多挤在狭小破旧的阁楼里休息短短几个小时，然后继续周而复始的生活。

他们没有选择，只能这样，因为如果他们不能在龙城里创造出既定的价值，无法支付高额的税收，那么龙城的居住资格就会被剥夺。

未蓝没有要求更多，也没有那个资格。

虽然这间破旧的阁楼，雨天就淅淅沥沥漏个不停，冷天也无法阻挡寒风侵袭。

但即便条件如此简陋，这里也是城外的难民们幻想的天堂，也曾经是他的天堂。

他刚被老艾力领到这里时，觉得在这样一个地方生活简直就是一个人一生的终极梦想。

但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到现在已经五年过去了，时间在流逝，他梦想的瓶颈也突破了，他开始想象更加遥不可及的地方。

几年的龙城生活，未蓝从各种途径听说在龙城有很多区，一圈又一圈如同套起来的圆环，越靠近圆心，生活的水平越高。很多大家族聚集在那里，他们住在高耸的楼房之中——不是木质的，而是砖、甚至混合着金属搭建而成，更加坚固，更加温暖。

而且在楼房里还有各种昂贵的家具，用异兽骨头雕刻的装饰品，不用煤油就能发亮的灯，甚至还有一些神奇的东西——据说在一些贵族家中有一种可以闪烁着光影的方盒子，还能发出优美的音乐。

未蓝很想去看一看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可他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一个机会，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一直都只是一个铁匠学徒的身份，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他现在居住的阁楼里有三个休息房间，他和老铁匠住在两间比较小的房间，另外一间最大、最舒适的属于他们家中另外一个成员——小星。

人如其名，小星确实拥有一双仿佛天上星辰的蓝色眼眸，每眨一下都会散发令人愉悦的光芒。

除此之外，她还拥有一头柔顺的紫发，娇小标致的面孔十足的美人胚子。

未蓝不知道小星与老艾力是什么关系，但绝不是他的子女，因为从头发、眼睛的颜色能够看出来，而且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像，小星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高贵优雅的气质，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所以，他猜测这个小姑娘八成也是老铁匠从难民营领回来，有可能是被大户人家遗弃的少女。听说这种弃婴在龙城外时有发生，多半是一些大家族的少爷们与其家族奴隶或侍女不检点行为的结果。

不过，不管小星过去是何身份，对未蓝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他要的是现在。

未蓝回想到自己第一次被老艾力领到他的老铁匠的铺子时，小星藏在门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只不过那时，一种在死人堆里养成的竞争意识令未蓝感觉到危机感，所以他用凶狠的眼光回应小姑娘的羞怯打量。

但小星的接纳却令他诧异——她从门后欢快地跑出来，不顾他手上脏兮兮的泥垢，紧紧地拉着转圈，喊着什么他无法记清，但手心里那种温热他至今仍然记得，现在想起来胜过世间任何美好。

可当时对于小姑娘的雀跃，未蓝除了短暂地发懵以外还是无限地戒备，而接下来共处生活中被老艾力的差异对待也同样刺痛着他。

小星像是老铁匠的小公主，吃的穿着都是他们能够承担起的最好的，不仅如此，她还被老猎人送到周边的一个叫作学堂的地方接受所谓的学识。

而相比之下，他好像只是这个家里的一个仆人，做着繁重的劳作，穿着破旧的衣服，吃着剩饭剩菜……

不过，小星除了在老艾力的“王国”里拥有公主的身份，她蓝宝石一般的眼睛在周围人眼里却是一个异类的存在。

在学堂里没有同龄人愿意和她玩耍，甚至还会遭受排挤与欺凌。

这时候，未蓝就会出现在她身边，替她驱走那些顽劣的孩童。

这并不是出于未蓝的本心，而是老铁匠的强硬要求：“如果小星在外面受了委屈，你也会得到相应的惩罚！”

未蓝把老艾力的话当作命令去执行，把保护小星当作任务去完成，却没有想过他每每出现保护小星的身影在她的内心世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迹，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自己的房间发现一小块鲜美的肉块。

吝啬的老艾力很少会在他的饭菜中留有荤腥，除非接了一大单生意，或者每逢特定的节日……但小星的碗里每天都会有一块肉，他很羡慕，对此也只能咽咽口水。

可自从那天未蓝意外在自己的碗里看到一块肉后，今后的日子里，他经常会发现那美好的东西。

他当然明白这肯定不是老艾力的仁爱，而是小星偷偷留给他的，他犹豫但却无法抵挡美食的诱惑。

一次，两次……未蓝开始不断接受这份馈赠。

为什么不呢？

他需要身体变得强壮，力量变得强大，直到生死不再被别人左右。这是一个小男孩很简单的想法。

日复一日，这份两人之间的小秘密也渐渐磨平了未蓝心里对小星的棱角。他开始在面对小星微笑时也同样露出微笑，虽然笑容有些生硬，但却是个好的开始。

从前被孤独的围墙包围的心灵城堡也渐渐开始接受了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学徒的工作仍然繁重，但是却总有一个娇小的身躯环绕左右。

小星会偷偷给他带来一颗野果，会将在学堂学到的东西讲给他听，会教他识字……而未蓝每每看见那纯纯的笑容，心里总会有一股暖流经过，这也让他十几年的生命力第一次感觉有除了“活下去”以外更重要的事，更远的期待。

但生活远没有人期待的完美。

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夺走了小星一头柔顺的紫发，也剥夺了她的欢声笑语，曾经蓝宝石一般的眼睛也涣散无光，痛苦无时不刻地侵蚀着她。

从那天起，原本活泼如兔的小星就变得虚弱不堪，老艾力和他带着小星走遍了龙城内所有医馆药铺，可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只有办法为她续命，但无法根治。

不过，维持她生命的代价是昂贵的，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在小星体内注射一定剂量的“营养液”。

而那所谓的营养液原本是拥有人核的“天赋”之人快速提升实力的奢侈品，对于患病的小星来说，却像是水一样每天不可或缺的必需品，虽然剂量小，但这也不是一个铁匠家庭能够承担起的。

未蓝以为一向吝啬的老艾力会放弃小星，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老铁匠啥话也没说，默默地将他的积蓄拿出来……

但从那以后，为了承担这份巨大的开销，未蓝和老艾力每天的工作量更加繁重。

而老艾力的话变得更少了，大多时候沉默缄言待在锻造房里打造兵器，未蓝只是偶尔见到他一个人深夜抽着劣质的烟草，呛得大咳不止。

他在为小星悲伤？还是心疼钱？

未蓝不确定一个如此尖酸刻薄的人会为了除自己和钱以外的事物伤感，但又或许是他想错了，每个人都会或早或晚遇到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或是事，老艾力也不例外。

就好比他自己来说，在认识小星之前，他只认为自己更好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但小星的出现令他对生命重新有了定义，让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现在让小星重新恢复原有的欢笑则成了他最重要的事。

未蓝坚信，小星身上的怪病一定可以治愈，只不过机会并不在龙城，而是在一个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穹宇之巅。

据说穹宇之巅在龙城中心上，是一座天空之城。那里居住着各行各业最顶端的人士，当然也肯定有能治愈小星身上怪病的医疗技术——至少未蓝是这么想的。

所以一颗疯狂的种子在他心底埋下了，他努力工作，努力攒钱，努力去为那遥不可及的穹宇梦想奋斗。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心底那份“最重要的”。

所以，当他在蛇尾草域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异兽脑袋里是颗精神兽核时，他就下定决心，拼死也一定要把它弄到手。

对别人来说，精神兽核可能意味着金币，意味着联盟的荣誉点，但对于未蓝来说那意味着小星延续的生命。

因为小星所需的“营养液”就是由这种精神兽核提炼出来的药剂，所以他只要杀死眼前的异兽，挖出它脑袋里的东西，小星的生命就会得到延续……

未蓝将手中沉甸甸的异兽尸体放到阁楼里的储物间，然后站在过道，身体面对着左侧的房门似乎有些犹豫。

那里是小星的房间。

回忆从前，每当半夜铁匠铺完工后，未蓝总会偷偷溜进她的房间，与她说几句悄悄话，或为她盖严实被角，或只为了看她熟睡的样子……

但此时他已不忍见到小星如今的样子。

纠结了片刻，未蓝还是推开她的房门，然后点燃了这个房间的油灯。

小星安静地躺在床上，苍白的脸颊，虚弱的鼻息，紧闭的双眼，以及光秃秃的头顶——从得了怪病后，她紫色的柔发便像入秋之树的叶子般纷纷掉落。

指甲狠狠抠着手心，未蓝的呼吸沉重。

命运不断摧残着她，却不曾给予仁慈。

不公平，不公平！他在内心无声地呐喊，但最后还是冷静了下来，然后转身离开房间，将小星重新留给黑暗——现在的光芒对她来说是残忍的。

未蓝回到自己的房间，油灯唤醒了一切，窄小的房间里挤着一张简陋的木床和一张木质的桌子。

桌子上面扣着一个竹罩栏，未蓝打开里面是老艾力留给他的晚餐——一张粗面饼和几块咸萝卜。粗面饼坚硬得无法一次性用牙咬掉，只能掰碎送到嘴里，而咸萝卜苦涩无味。但未蓝闷声地吃着，把它当成另一项工作，他不能饿着，他需要食物，需要能量。

吃完粗面饼，未蓝的肚子里像是装了一堆硬邦邦的石块，他躺在木床上将自己埋在黑暗里，然后手伸向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当他把手掌伸开，整间屋子被一股奇异的蓝光所照亮。

未蓝注视着自己的手掌，那宛若蓝色莲花盛开的东西在他手中，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蓝色晶体，虽然只有半截手指大小，但所释放的光芒像一颗闪耀的星星。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自从他有意识起，这枚晶体就装在一个小锦囊里，挂在他的脖子上，而锦囊上还秀有两个字，老艾力告诉他那两个字是“未蓝”，他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由于这是伴随着他十几年唯一的东西，当有其他难民无意间窥视到它，想占为己有，未蓝总会拼死守护住它。而从某种程度上，这颗蓝色晶体也守护着他——在有危险的时候，这颗蓝色水晶会提前“警告”他。

他说不出那种感觉，像是烧红了铁砧烫在胸口，但是却不会留下任何伤痕。虽然“警告”是痛苦的，但这也让他在凶恶毫无人性的难民营中躲过了无数次的死亡威胁，艰难地生存下来。

这近乎神奇的功能他从未跟别人提起过，而它也实在太显眼，他只有在确定周围无一人时才会仔细端详它，试图解读其中的秘密，但却仍然一无所获。

当他被老艾力领进龙城以后，偶然知道了兽核的存在，他曾猜测这枚蓝色的晶体可能是某种异兽的兽核。所以，他偷偷溜到离铁匠铺近的地方，乞求某个专业人士帮他验证。

但是他得到的答案却是耻笑——蓝色晶体在那人在手掌上悬浮着，他把玩了几下，然后将它丢回给未蓝。

“小家伙，不要耽误我的时间。”那人高贵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保持着原有的风度，但语气已经暴露他此时不耐烦的情绪。

“怎么可能？”未蓝想起它夜间暂放的光彩，不可置信地反问。

那人脸上的笑容旋即凝固，以冰冷地口吻，尖锐的嗓音扯动：“你在质疑我？质疑一个联盟认证的兽核提炼师？”

说话间，他抖动了一下华丽的长袍，长袍之下在左胸前挂着一枚金色的六角星徽章，上面刻印着一个“F”。

未蓝一怔，原来在自己面前的人竟是这个世界上流职业者——兽核提炼师。

他听说过，兽核提炼师一般都是拥有精神人核的“天赋者”。职业的要求，他们往往拥有强悍的精神力，因为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兽核提炼过程中能量涌动。

而他们通过精密的仪器与超强的精神能力将兽核中所蕴含的巨大能量提炼出来，密封在特质的器皿之中，供各行各业使用。

因此，每个提炼师都受人追捧，拥有巨大的资源与权利，尤其是经过联盟认证过、颁发过提炼师徽章的人。

“没……没有。”未蓝立刻低声否认。

弱小的人是没有任何争辩的权利，更别说在这些强大的提炼师面前，他更是小心翼翼。

他眼前的兽核提炼师很满意未蓝此时的表现，为了不失优雅，他脸上紧皱的表情松弛下来，语气又恢复轻柔：“孩子，你可以相信我的话，这里面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只是一块……嗯……一块好看的饰品。”

好看的饰品？他真把我当孩子一样对待。未蓝不相信这只是块好看的饰品，但他这次学聪明了，没有表现出来，但从提炼师那里离开后，他感觉自己像没了魂魄一般。

这仅仅是一块好看的饰品吗？那为什么在夜里会发出令他充满向往的光芒？为什么会在有危险的时刻像是警钟一般提醒自己有危险要发生？

未蓝不知道任何答案，他将猜测这是父母留给他的，也许通过它就可以找到他们……

他将视线从手掌上的湛蓝晶体移开，他无法直视它太久，仿佛那散射的蓝色会通过他的眼睛进入他的身体。

不管这是什么，既然他们留给我的，那一定是最重要的。

未蓝把那枚蓝色的晶体放回怀中紧紧地贴着心脏的位置，然后紧闭双眼，让自己沉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