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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河山》最新免费章节第二章报怨

第二章 报怨

枣红马神骏如电,五里地移时便至,露霜原本只是打算为友讨个公道,岂料此去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山西阎家经营的是贩马生意,乃本地最大的马场。阎氏马场由阎铁山一手创立,经营数十载一直为军中育养战马。

  大宋的马一直难及夷狄所产的良驹,有人说是因为中原的水土不行,人不如关东汉子壮实马亦然,有人说是因为中原的马种不行,生下来已矮一头再喂良饲亦枉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唯独阎家另辟蹊径,冒着被辽军射杀之险从契丹盗运刚生下的幼马过境,待长成后与中原良驹串种,这样第二代便远胜中原庸马。然而此法亦非一劳永逸,三代之后便回复平庸,只配拉车。

  故此阎家要延续马场的兴旺便须不断偷运,不断的偷运意味着不断死人。大宋连年用兵离不开战马,阎家这桩带血的买卖亦做到了极盛。

  天下从来没有独家生意,贩马亦然,有太原阎家就有关中沈家。沈家的万马场同样是榆林最大的豪强,同样以最凶险的方法在宋辽边界的峻岭中修筑隐秘的栈道偷运契丹良马。有其立必有其破,辽军为此设有专门的小队军兵毁坏栈道。沈氏马场同样为此摔伤无数好手,两家的生意都是刀口上舔血。

  而近年贩马生意又掘起另一后起之秀——凤翔落木山庄。其二庄主商离堪称关中苏秦,辨才无碍。他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西夏开禁,从西夏直接赶回大批良驹。西夏与大宋军力皆不如契丹,两国联手抗辽才是正道,自古合纵则生连横则亡,这个理西夏亦以为然。

  不过贩马从来就不是落木山庄的主业,落木山庄从不贩予宋军,数量有限还不够霹雳堂一家之需。说白了也就用以拢络武林各家,点缀生意。故此落木山庄从未落入阎沈两家的法眼。

  白露霜扬鞭策马,枣红马如负无物,在官道上一路疾驰,马蹄踏过之处溅起了细碎沙土,轻尘裹挟着陈雪在马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久久才肯散落。道路两边渐至开阔,不消片刻已经进入阎家庄势力范围。

  不愧为阎家万马场,整个庄园延绵不绝,凡山丘缓坡开阔之处咸皆以粗愈碗口的松木围成马场,每个马场起码一里见方,数十匹高头大马围于其中了无羁绊,悠然食草。每匹马皆体健躯壮,几乎高愈人头。马色不一而足,咸皆油光可鉴。

  枣红马在万马丛中疾行而过,见到同类不禁顿生惺惺之意,见主人并无约束,不禁一时兴起,四蹄奋起,连人带马飞跃而过,越过围栏直闯入马场之内。受这一骑神驹所激,群马相应,纷纷追逐而去。

  一时间,当中枣红马领头,身后数十马匹纷纷追随,汇成一道前细后阔蔚为壮观的马流。枣红马虽然身负一人,步伐丝毫不让,一马当先,将身后之马拉开了足有两三丈的距离。刹那间已到此马场的另一端,枣红马依旧轻轻一跃便越过几乎及人高的围栏,留下身后数十马匹望栏轻叹。

  半空当中,枣红马一声清啸,登时万马齐嘶,山鸣谷应,此起彼应连绵开去久久不绝,连最老的庄丁都不禁看呆了,饮马数十年未曾见过如此盛况。

  马嘶声尚回荡不止,枣红马已一口气连闯十数围栏,消失于阎家庄深处。露霜一时亦不禁豪气顿生,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找茬,要的就是这先声夺人。想她白将军万刀丛中走,什么时候怕过。

  越过山丘,渐渐已及庄园深处,此时露霜才慢慢察觉有点不对劲。似乎气氛不是她预想的那样,今日来庄园的绿林人似乎不止她一个。

  此处早已远离官道,然而来人络绎不断。本来以阎家这么大的买卖客似云来不足为奇,然而今日来的都是腰配兵器的江湖人,单从兵器看已知来自三山五岳。露霜细心一数,沿路起码有七派五帮,都是方圆五百里的大小绿林门派。片刻不停,露霜也没打招呼,打马而过,前方又现一马场。

  论规制,此马场与先前所过的马场并无二致,都是用粗大的松木围成,只不过这个马场尤其大,目力所及起码足有数里方圆。只不过此马场今日气氛不对。

  今日的马场并无一马,因为里面挤满了人。围栏的出入口早已撤去木栏,形成了一个临时的门口。左边以足有六七丈的梧桐木支起了一面巨大的灵旗。所谓灵旗即招魂幡,暮冬的朔风依然刚劲,四野空旷,顶端的旗幡猎猎作响,尤显苍茫。

  整个延绵数里的围栏每隔丈许就插一竹制招魂幡,上面书有道家接引亡者往生的符咒,这无数面白色小旗风中翻动,衬得这硕大无朋的马场如此沉郁。

  阎家死人了!露霜马上明白,不禁一阵错愕。但见马场内架起了无数幡盖帐幕以供宾客吊唁,当中正对门口的幡帐尤大,帐中以纸扎白花围成一人高的花圈,当中一个巨大的的“奠″字,肃杀森然,两边以柳体书挽联:高风传梓里,亮节昭后人。

  露霜飞身下马,轻轻拍了拍马颈,枣红马即时意会,向着远方树林奔去,它自会寻得隐匿之处静侯主人。

  露霜趋身向前两步已进入马场,顺便截住一宾客问个究竟。

  原来,阎铁山在一个多月前已过世,享年七十三,阎家是此地的大户,依葬俗自不能象寻常百姓一样头七未过便匆匆下葬,故此丧事足足延续了一个多月,直至今日满七七之数才入土。

  露霜闻罢叹息,莫道阎铁山张狂了一生,到头来还不是如同寻常人家难过七十三八十四之坎,丘垄黄土之下孰伟大孰渺少?念及阎家为军中养过战马无数,三炷香看来省不了,一时间露霜早已将捣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缓步向马场中走去。

  行走间诵经声渐闻,不必细辨露霜一听便知是超渡亡人的大悲咒,远处幡帐下群僧结跏趺坐,正是阎家从五台山请来做法事的僧人。

  幡帐前停了一具巨大的黑色棺木,通体漆得发亮,高头一端刻有巨大的金漆寿字。椁身雕饰华美,盘绕一周工笔细绘二十四孝图。此乃内棺外椁的富户形制了,巨大的寿木由足有丈余见长的临时棺床承托。未入土则不可沾泥,宽大的水曲柳棺床将寿木垫高两尺,由八个雕刻细致的昆仑奴以罗汉托天的姿势撑起。

  棺木周围数十人披麻戴孝,泣声断断续续,有的已双眼红肿眼神呆滞有的依旧容光焕发顾盼自如,亲与疏真与假一目了然。

  眷属咸皆跪于地上,唯有棺前一白发老妇坐于小椅上。老妇素帛裹头,全身白布,眷属当中数她身上所披最糙也最重,一言不发坐于棺前,眼晴浮肿,面容疲惫。她在,身后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三位年轻妇人站于两旁伺候着,不敢怠慢,最年轻一位边单手为老妇轻轻锤肩,另一手紧抱着一尚未及一岁的小儿,偏偏小儿不懂人事,哭闹不止。不消说这几位就是阎老爷子的一妻三妾了,当中老妇正是阎老太。

  露霜从主持法事的老道手中接过三炷香借油灯之火点着,双手插于香案之上。那边小儿仍啼哭不止,老太终于忍不住,说道:“老四你就别添乱了,找个地方给孩子喂口吃的,他饿着,老爷能走得安乐吗?”

  抱儿的妇人闻罢即欠身作福,带着小儿子狼狈地向另一幡帐急步走去。

  一俟老四走远,老妇身后一妇人望着老四背影对着另一妇人偷偷耳语一番,言者顾盼害怕偷听,闻言撇嘴以示轻蔑。说罢两人掩口而笑。

  “别嚼那么多舌头了,好听吗?″老妇一声低喝,登时止住了身后的流言蜚语。两人吓得赶紧敛衽正色,重新露出悲容。

  “不算歹毒之人。”露霜一下子对阎老太有了好感。见过太多大户的勾心斗角,露霜一向对这些人家颇有偏见。

  阎家向邻近十六帮寨二十大派发丧,一众帮派来人已差不多,毕集于场内,上过香后各自寻找投缘的人三三两两各自寒温,再有一个时辰便是吉时,彼时入土为安,山高水长。

  时值暮冬,正午已过,新草未生,边地的马场尽是泥沙遍地,北风吹过不时卷得尘沙打转,灵旗呼呼作响,围栏内虽千人毕集极目难以望尽,依旧难掩肃杀之气。

  话题始于生命无常,归于生意可否。管你红事还是白事,生意才是正事。正当满场宾客忙于彼此试探生意往来的机会,有人已察觉马场远处有声响。

  但见天边处渐现出一队人马,适才还是隐隐蹄声,不消片刻已经铎铃密集。整队人马前后锦延百丈,沿着各马场间的小道呈蛇行之势蜿蜒前来。一行二十八人咸皆御清一色棕褐高头大马,马疾蹄急,蹄痕叠印,前后卷起了高逾丈许的尘土,远远望去,如同一条扑向前来的土龙。看来今日前来的宾客恐怕不止三十六帮派。

  人马渐行渐近,当中一人一马当先,虎眼剑眉,鼻似鹰勾,双颊刮得干干净净略略发青,黑色披风长长拖于身后,手执一面高愈两丈的大旗,逆风展开足有一丈见长,风中吹得如怒海恶浪不断翻涌,旗上以金线锈着一个巨大的“沈”字,西照的阳光下闪烁刺目。

  “沈寂!沈家大当家!”宾客中不乏行走江湖的老手,一眼认出,引得人群连声惊呼。

  惊?有什么好惊?不就是生意场上你来我往,不就是前来曲意宽慰阎家上下一番说两句节哀顺便之类的废活,何惊之有?露霜不禁诧异。可是左右一打听之下她登时感叹自已江湖已老。

  原来阎沈两家近十年来明争暗斗不断。阎家乃山西境内最大的马场,但一过函谷关沈家扬言关中无一马不姓沈,两家生意越做越大,渐渐将二等马供予民间,摩擦渐增。

  一年前另一件事将两家之争由暗转明,阎家大师兄出走投奔了沈家,从此两家撕破了脸,不相往来。

  “有好戏看了。”露霜这才醒起本是来讨说法,这次不消自己出面,有人生事了。

  二十八骑转眼已到围场门外,地势开阔,长蛇霎时变阵,当中三人并驾齐驱,执旗的大当家沈寂,左边马上乃一名中年书生,千里奔袭本应一身紧身行藏,此人却身着长褂,三缕长髯修得整整齐齐,风中疾驰也不显丝毫散乱,身后斜插一根二尺长笛,通体黑亮显然乃铁所锻。单从这铁笛与江湖传闻露霜已猜出,此人乃隐逸多年的铁笛生,江湖只知道他姓铁而不知其名。

  而沈寂右边乃另一魁梧大汉,一身密扣紧身短打,身后负一柄九环长刀,此乃阎家的刀,不消说此人便是出走的阎家大师兄祖希思。

  其余二十五人清一色身裹狼皮腰挂箭壶背负硬弓,沈家弟子长期穿行于深山密林,此二十五人一看便知是敢与野猪搏的行猎好手。

  三人飞身下马,沈寂突然双手一分,两丈高的大旗下端分成两截,沈寂将一截两尺见长的旗杆插在腰间,余下的丈余大旗单手一送,入土数尺,稳稳立于阵前。沈寂挥手示意其余人留在马上,此二十五人便一勒缰绳,马蹄不越前半步,可见令出如山。三人沈寂在前铁笛生祖希思一前一后紧随,步入围场之内。场内宾客纷纷连连后退,让出一大片地方。

  阎家眷属见状不禁一阵骚动,纷纷站起撸胳膊挽袖,火气猛的已经开骂,有的冲着沈寂有的冲着祖希思而去。那边众庄丁已偷偷抄家伙。

  “都给我闭嘴,成何体统!”阎老太微微侧首喝住了众人。这声断喝不但止住了阎家众人的蠢蠢欲动,也止住了满场来客的交头接耳。一时间,方圆数里唯余风声。

  沈寂微微一笑大踏步走到香案前,领其余二人一同燃香三炷,对着寿木鞠了一躬,将香插在香炉上。随之,三人径直向阎老太走去。

  走近,沈寂一拱手道:“阎大嫂,恕沈某礼数不周,来晚了。阎大嫂身体要紧,节哀顺变。”

  “沈大当家,铁先生,有心了。”阎老太欠一欠身,并未站起,答道:“恕老身腿脚不好,招呼不周。”说话间,连看也不看祖希思一眼。

  谁都看得出,阎家摆明不欢迎沈寂的到来,阎老太也只是勉强应酬。

  “阎老爷子在世时沈家敢过函谷关?”已有人低声议论,言者乃太行山尹正,一向与阎家交好,正是从他口中露霜得知事情的前后始未。为了看这场热闹,露霜早已移到阎老太附近,江湖人事多,正好跟这个百事通搭上了话。

  被阎家刻意冷落,祖希思这个前大师兄有些许尴尬,嗫嚅半天终于把活咽了回去。经过尹正一番具陈,露霜也知道了此人与阎家恩怨颇深。

  “沈大当家不远干里而来,不只是为上炷香吧?”阎老太干脆一语戳破,冷冷问道。江湖上踢馆实属寻常,阎铁山入土之日沈寂大队人马适时出现,谁都看出来者不善。

  “痛快!”沈寂朗声答道,响砌四野:“今日来正是当着阎老爷面将阎家刀法发扬光大。”这一声应答用的正是正宗的内家功力,声如龙呤,震得全场宾客心驰神摇。

  “哦?怎么个发扬光大?恕老身愚笨,愿闻其详。”阎老太端坐椅上,不理会沈寂这一手敲山震虎,沉声问道。

  “从今日起,阎家三十六路九环刀正式立关中西宗!”沈寂团团向四方作了个揖:“西宗掌门正是阎家刀法传人祖希思祖师傅!”

  “放屁!”阎老太身后已有一人怒斥道,正是阎家的嫡长子阎寒,想必已是一时气极。此话一出,全场登时骚动不已,来客议论纷纷。

  露霜一望沈寂腰间的短棍,沉思片刻已了然,本来沈家做的是大买卖,刀法再妙也不足以见猎心喜。沈家精的是棍法,沈寂自己倒好,功力超群,可是寻常弟孑长年行走于深山大泽,单凭木棍不足以与狮虎搏,阎家的重手刀法的确适合与猛兽相搏。

  “他贵姓?”阎老太一指祖希思,意思很明白,阎家刀法肯定只能由阎家人流传,一介外人凭什么墙外开花。四周宾客纷纷称是。

  见阎老太诘问,祖希思也不再畏缩,抢前两步,大声道:“敢问诸位,当今天下第一帮派係哪家?”

  “当然是江南霹雳堂。”人群当中已有人答道。江南霹雳堂弟子近万,财倾天下。

  “江南霹雳堂全国七十二分堂可有一分堂堂主姓雷?”祖希思底气渐足,一扫适才的委顿,朗声反问道:“霹雳堂现今三大长老可有一人姓雷?七十二分堂所烧香供奉的故去长老是不是叫肖严?”

  场中千人几乎一下子语塞,连曾经一发脾气就强词夺理的露霜也一时找不到话反驳。江南霹雳堂的确以用人唯贤闻名江湖,雷姓子弟即使三代近亲倘无半点手艺连谋个差事都难,故此天下英雄纷至沓来。除总堂几位堂主外,十有八九不姓雷。莫非这沈家也要开关中风气之先河。

  “天下帮派无不由数代人的苦心经营,你一介弃徒无名无分开什么宗立什么派?”阎老太斜眼望了望祖希思,不紧不慢道:“子日名不正则言不顺,霹雳堂各分堂堂主皆有总堂委任状,长老更是老堂主亲授金牌,君君臣臣四海称道,你把阎家的刀留下,自己找铁匠打去。”

  “阎大嫂言之有理,天下各派皆有信物,少林传宗有木棉袈裟,法华寺有御赐锡杖。”沈寂接过话头,似乎胸有成竹,对祖希思点一点头。未待众人回味沈寂的意思,祖希思两步抢到围栏前最高的灵旗前,一跃而起立于围栏桩上,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对着全场大声道:“阎家刀谱在此,师傅真意尽在此中!”

  说罢祖希思转身抱旗,向上攀去。六七丈高的灵旗,不消片刻他已攀至顶。但见他一手撕下一幅布条,要将怀中的刀谱绑于灵旗旗顶。

  好了,这下子热闹了,露霜不禁摸摸怀中,刀谱还在,一时间心里乐开了花,这只黄雀不能这么快就放出来,她要捣乱,她要吃螳螂。

  “抓住他,就是他盗走刀谱!”阎家的老大阎寒一看大怒,阎家自八年前为飞贼所扰潜入书房,刀谱从此被锁入秘室不再示人,加上阎家庄上下武功由阎铁山亲授,故此谁也未见过刀谱。直至阎铁山去世后阎家遍寻未果,以为早已被阎铁山本人毁去。

  岂料刀谱竟被这大师兄祖希思盗去,此事恐怕连阎老爷子也未曾察觉。

  场中已大乱,沈寂不乱,但见他一挥手,场外二十五好手一并滚鞍下马,几步抢到围栏前。众人皆身手矫健,一下子已跃上围栏各据一桩。二十五人以当中灵旗为中心一人一桩拉开了一个巨大的半月形。旗顶上的祖希思尤未绑好刀谱,二十五人已几乎同一时间解下身后的硬弓,左手如抱婴儿右手如托泰山,霎时箭在弦上,对准场内。

  影晃动,场内尽是刀光剑影,露霜游目四顾,向当中那位一直不发一言的中年书生望去,她在掐着指计算双方力量。

  他就那么神色索漠地站于一旁,面上无一丝表情,似乎与整个已然混乱不堪的马场毫无牵连。

  铁笛生隐逸江湖已多年,何故此番再现?此人一向颇有清誉,除了偶有侠举甚少与人争斗。连堪称江湖百事通的尹正也说不出所以然。

 

 “退后!”阎老太突然一声断喝,声未落已从椅中跃起,一扫糜态,向着适才众阎家弟子扑向的方向冲去,掠过兵器架时半步不停,顺手抽出了九环大刀,她已嗅出了危险,她要喝退众弟子。

  “好身手!”露霜也不禁为阎老太暗喝一彩,怪不得一句话就能镇住全族,这个年纪还有此等身手,不让当年佘太君。

  可是还是晚了,那边沈寂微微一点头,桩上二十五名好手箭已离弦,冲最前的阎家弟子大腿中箭,立仆。此时阎老太已越过众人,手中大刀舞出了一片刀花格开了几支乱箭,另一手拖回了伤最重的一名弟子。登时,冲势顿止,阎家抢回了中箭的弟子,仓皇退回十丈开外。阎家这一进一退一下子碰翻桌椅无数,宾客中亦非人人皆会武功,尤其女眷更是一点即倒,顿时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乃至扯倒了数座幡帐,这一乱延绵开去,方圆几里随之一阵涌动。

  沈寂再次挥手,桩上二十五人立即翻下围栏,迅速退回马群中各自翻身上马。此时祖希思方从灵旗杆顶滑下,离地二丈时一个翻身稳稳落入场中。

  “今日,祖某在天下英雄面前为西宗正名,祖某这一脉的刀法才是我师傅阎铁山亲传正宗!”祖希思大声说:“天下儿女各随父姓,天下武功不随师姓,周虽旧邦其命惟新,祖某为往圣继绝学,万死不辞!”

  一番话言者慷慨激昂,闻者心惊肉跳。露霜稍一思索便明白沈寂的用意,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沈家看来成心夺其心志。志存尚可一战,志亡则溃不成军。阎家以后生意难做了。

  “沈大当家,这是阎家的家务事。”阎老太一指祖希思,道:“今日即便全族战死也要留下此人。沈大当家要回护,老身奉陪!”

  “不好,此乃两败俱伤的打法!“露霜暗自盘算,阎家事先未料到沈寂的搅局,毫无防备,沈寂带来的数十好手皆骑兵行藏,却有骑兵所无之身手,而沈寂为首三人皆武林高手,以一敌众。阎家这边虽然人多但猝不及防,一众宾客只是乌合之众必定隔岸观火,恐怕无一人靠得住。两边一动手怕且死伤惨重。

  “何必一见面就打打杀杀,”那边沈寂已打断了露霜的思绪,话锋一转便侃侃道:“自古武无第二,有师传刀谱未必就尽得真传,天下儒生皆读书经,有几人能成圣贤?”

  “是否阎家正宗,打过才知。阎家只要有一人能胜祖师傅,这西宗不立也罢。”说罢,沈寂转身问道:“是吧,祖师傅?”

  “拳脚无眼,祖某倘技不如人,生死自负。”祖希思抬头望了望灵旗顶上的阎家刀谱,突然眼中杀意大盛。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说话者乃阎家长子阎寒。江湖传闻阎家子弟中阎寒武功第一,远在大师兄祖希思之上。此时率而迎战,可见志在必得。

  “自古衣钵之争皆有助拳,今日难得请到铁先生,而前来送阎老爷子的都是阎家知交,何不算上沈某,赠一赠兴,三局两胜,”沈寂向全场一抱拳,道:“诸位尽可替阎家出战,三战当中,我方负两局便算我输,祖师傅单负一场亦算我输。”

  “输了怎么办?”人群当中有人喊道。

  “祖某从此不再踏入中原半步!”那边祖希思咬牙答道。

  露霜闻罢不禁疑惑,阎家这边若有人助拳能胜两场则算阎家胜,阎寒一人胜也算阎家胜,这买卖似乎怎算都是阎家占便宜。

  “诸位谁来为阎家助拳?″沈寂再请,四周鸦雀无声。露霜登时心下雪亮,沈寂此番前来本就是为了锉其锐,他本人与铁笛生皆是一等一好手,早已算到这群乌合之众无一人敢应战,他日江湖议论阎家落得个失道寡助的恶名,单凭这点就不虚此行。

  “过门都是客,阎家哪能劳烦贵客沾衣,″那边阎老太见众人抱定隔山观虎斗的意思,不禁悲从心起,想当日阎铁山在生时,这些人全都靠阎家混口饭吃,如今阎家大敌当前通通噤若寒蝉。事已至此,不可失阵,于是沉声道:“就按沈大当家意思,三局两胜。″

  “不好,中计!″露霜一时替阎家捏一把汗。阎铁山若还在生自不畏强敌,但梁柱不在了阎家有人敌得过沈、铁二人吗?阎家应只打一场,阎寒一人胜祖希思便可。

  野旷风劲,吹得整个马场上千面魂幡风中招展,数不清的幡帐前人头涌动,远处偶尔一马嘶鸣便引得众马齐应。 家大业大,露霜叹了口气,此番沈寂拣中这么一日乘其不备,不可谓不绝,沈寂以区区数十人便成功牵制住阎家,处处压阎家一头。阎家如不允战三局恐怕沈寂也不允阎寒独战祖希思,刀谱恐怕只有长留沈家,从此便成阎家永远的耻辱。阎家若强留只有动用最惨烈的兑子之策,况且两败俱伤也未必留得住沈寂三人。阎家恐怕要以两败来换回刀谱。江湖大家,为名所累啊。

  此时,场中已走入一位青巾束发的中年书生,正是铁笛生,但见他缓缓解下所负铁笛,团团一抱拳淡淡地说:“第一阵由铁某勉为其难吧。″说罢静候对阵之人。

  阎家族人已有弟子跳将出来,可是阎老太一声断喝将众人赶了回去,她就这么反手提刀大步走入场中,刚才救人之时她已显露出不凡的刀功,这一阵她当仁不让。

  “铁先生请啊!”阎老太刀花一挽,九环大刀已反手变正手,挟着风声以缠头式舞将开去,刀光晃动不止,猛一收势刀尖斜向上挑,阎老太已甩开架势了。

  铁笛生单手执笛往地上一戳,长笛入土数寸,抬手时笛端带出了点点潮湿新土。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所取义,铁笛生说:“比武之道,点到即止,铁某倘若侥幸令阎大嫂衣裳着泥,就算铁某胜,何如?“

  “铁师傅承让了。”阎老太却无半迂腐,不愿费半点口舌,刀锋一转便攻将上前,弹指间已过十招,刀光所过之处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铁笛生长笛在手,全身封得严严实实,刀笛相击火花四溅,霎时间已接下了十招。

  旁人看个热闹,只有露霜看得真切,阎家乃重刀法,但凡重兵器臻于化境皆举重若轻,阎老太一上来便舞出干钧之势,已欠缺阎铁山那分精纯。铁笛生招招处于守势望似落于下风,殊不知以区区铁笛敢与九环刀硬碰,恐怕早已胸有成竹。

  数十招已过,两人一错身,各自退开两步,阎老太长刀一封,额上已现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此时,铁笛生一反适才守势,抖出了点点笛花,未等身形站稳已斜身反扑,此乃极其高妙的轻功身法。阎老太刀未止,一时难以化攻为守,要退,却不及铁笛生的身形之快。

  弹指间,铁笛生后发先至追上了对手,两人再次错身,铁笛生已收笛,抱拳道:“谢阎大嫂赐教,阎大嫂已有此造诣,倘若阎老爷子亲至铁某唯有望风而逃。″

  众人望去,阎老太右肩上已多了一点浅浅的泥迹。露霜心下雪亮,以铁笛生的武学修为十招以内可败阎老太,一番退守也不过是为免阎老太输得太快,给阎家留了几分面。他到底是什么人?倘若早倦于江湖争斗又何故前来蹚这趟浑水?

  此时,铁笛生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轻轻地拭去长笛末端的那点尘土,收笛回身后。可以看出,他是个爱干净的人,他不允许自己的兵器上染尘,也许,自此这一根长笛只会奏出人间最美乐章,不再与人对敌。他朝着场边压阵的沈寂拱一拱手,道:“铁某欠沈家的,今日已还,就此别过。”说罢便打算转身离去。

  短短一句话,露霜已猜出铁笛生此番前来为还沈家一个人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露霜轻轻叹了一声。以他如此高峻的崖岸,恐怕欠沈家的这份人情非金钱可以衡量。此番与阎家作对显然非他本意,否则也不会处处留手。

  “铁先生留步,”沈寂一伸手,作了挽留之势:“少了铁先生,沈某今日断难全身而退,就当沈某欠铁先生一个人情。”看来,沈寂也自知他走的这一步实属险棋,稍有不慎就引至两家血拼,而场中的走势未必事事如他所愿,铁笛生一旦离去,阎家在计算之下也许会悍然发难。

  话已至此,铁笛生叹了一声,转身返回,站在场边,沈寂今日倘有闪失,他同样难过自己一关。

  此时,沈寂已经手执短棍走到场中,作势一请:“这一场阎家哪位不吝赐教?”方才沈寂早已显露了深湛的内力,这一阵,阎家有人能迎战吗?

  未待阎家弟子冲将上来,场中阎老太九环刀一横,已经抢先开声:“不必易将,这一阵老身尚能一战。”

  “娘——”人群中的严寒提刀飞扑而出,男人还未死绝,他断难让母亲一人再应一阵。可是,未等他走近,阎老太飞起一脚将他踢得一个骨碌。“给我滚回去!看好其他兄弟!”阎老太大声喝道。今日阎家尽落下风,她要留住阎家的力量夺回刀谱,前两阵,她一力承担!

  全场完全料不到阎老太竟然如此决绝,连沈寂也始料未及,一时间,这位年愈六旬的老妇人望上去竟如此苍老,满头白发略显散乱。一众宾客目瞪口呆,不胜唏嘘。人群中已经有人不忍大声道:“阎大嫂,意思意思就得了,不值当!”

  说的都是理,露霜一时间握了握手中长剑,胸膛起伏不定,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时候未到,不可意气用事。”她深深吸了口气,将紧握的手慢慢松开。偷眼望去,那边铁笛生已转过面去,显然不忍再看。

  可是,输人不输阵,此阵也许只有她出战才不至于那么难看,阎铁山一生的心血正重重地压在她肩上,谁叫她是阎家的当家。

  “沈大当家,请啊——”哪等她把话说完,沈寂已经欺身上前,他本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利字当头可不讲究什么胜之有道。短棍虽轻,在沈寂手中却舞出了风雷之声,声至棍至,完全未等阎老太施展开,棍已近身。

  “不好,后发制于人。”露霜一看已知不妙。但凡轻兵器讲究举轻若重,这一根棍一看便是极轻的短兵器,沈寂能舞出风雷之声显然已臻化境。阎老太如果抢了先机尚可一战,先机已失,满盘皆落索。

  可是,经第一战阎老太已露疲态,此刻短棍欺身上来,长刀处处疲于回防。阎老太岂肯就此受制,连忙急退,试图拉开身形将长刀施展开来。可是沈寂哪容得她讨得这点便宜,紧紧贴将上来。

  棍越来越急,阎老太刀已缓,脸已涨红,呼吸亦渐发急促。岁月不饶人,虽然阎老太的武功乃阎铁山亲传,毕竟年事已高,她已步伐不稳。

  沈寂半步不肯相让,猛然间短棍易手,右手交左手,短棍前探不断旋动缠住了九环刀,这一把本可开山裂石的长刀竟然削不去短棍半点木屑。随着一声断喝:“阎大嫂,接掌!”沈寂右掌拍出。

  右手刀已被粘死,阎老太唯有左掌伸出硬接,两掌相击,蓬的一声,两人方分开。

  “不好,沈寂要耗尽阎老太气力!”露霜心里一紧,可是这一掌短兵相接,电光火石间外人根本无法出手相解。

  那边阎老太已扶刀大声喘气,狼狈不堪,几乎站不稳。这一掌她已经死力相拼,内息凝滞内力耗尽。虽勉强未至于内伤,然而已经一口气难以接续。

  那边阎家弟子已经扑将上来,此时沈寂才见好就收,曲意问道:“阎大嫂要紧吗?此阵就当打个平手。”好一个打个平手,这句话恐怕比适才那一掌更毒,阎老太终于气急难伏,哇的吐了口鲜血。

  “谢沈大当家留手,老身输了就是输了。”阎老太挥手压住众人又要提刀讨彩的冲动,今日她志在刀谱。其余都不重要。

  露霜一时懊悔,这一战她就不应该让阎老太应,可是她哪料到沈寂竟然会出如此重手。她本以为沈寂也不过要夺阎家之势而已,是铁笛生先前的点到即止迷惑了她。

  众人七手八脚将阎老太扶了回去,几位侍妾不断给阎老太顺气。气得阎老太直翻白眼,斥道:“你们就别碍手碍脚了,平日不习武有事瞎比划。”好不容易才将一众女子安顿好。此时,最后一阵也该开打了。

  阎寒提刀纵身越过众人,一个箭步已冲到场中,大声喝道:“祖希思你给我出来,今天我要清理门户!”

  祖希思闻言并不答话,提刀径直向幡帐走去,发力一撕从帐上撕下了一幅长长的布条,徐徐走回场中,长刀往土中一插,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左手反手负于身后,右手一振,长布霍地展开,顺着力道在腰间旋了几周,将身后的左手缠得死死的,然后才将布头塞入腰间,打了个死结。

  “单手让你!”祖希思伸手抄刀,刀尖一指三丈开外的阎寒冷冷说道:“从今日起,阎家刀法易名为祖传刀法。”

  全场登时哗然,众人皆看不清祖希思这一手用意,纷纷交头接耳。连顺了半天气的阎老太也一时看不明白了。阎家一族经年刀口上舔血,为求活命咸皆练武,阎铁山不论亲疏皆亲授刀法,然而一族当中公认武功最高的不是这个大师兄,而是阎寒。

  阎寒一时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来众师兄弟间的切磋演练他一阵未失,他从未正眼看过这位大师兄,除了年纪大,此人何大之有?

  “攻心之法!”露霜看在眼里,心里已有了计较。这位大师兄可谓谙于韬光养晦之道,想必一直待时而动,此刻如此托大一来激起对手的怒意,二来他要在阵前将其尽情折辱。

  阎寒已然找不到话干脆无话,提刀便冲,两步便纵身而起刀逾过头,凌空落下之势与全力下斩之力两相叠加,这一刀其势之猛半空中隐隐卷出了黑风,阎家三十六式中的击水下沉!

  “祖希思,接刀!”声助刀威,阎寒居高临下,地上的祖希思恐怕在他眼中已成了一个黑点,九环刀在手,阎家好手敢与山中人熊相博,有人能接下这一刀吗?

  祖希思嘴角不经意一撇,马步一沉,手腕一翻正手变反手,刀锋护臂,以半圆之势翻刀向上。阎家三十六式之力托千斤,他一臂之力能挡得住这一刀吗?

  “噹”的一生巨响,两刀交击,火花四溅。半空中的阎寒下扑之势顿止,庞大的身躯竟然禁不住这一格之力,倒飞回去,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着地连退三四步方稳住马步。祖希思硬接下这堪比沉香救母的一劈,双脚陷入泥中半尺,半步未退。但见他刀锋一挽,长刀再次反手变正手。

  “目无尊长,”祖希思面沉似水,谈谈地说:“叫大师兄。”

  三丈开外,阎寒长刀低垂,刀尖微微抖动,慢慢,一道血线越过吞口缓缓下流,直至刀尖聚成了血滴,最后不堪其重滴进土中。这一刀相拼,他已震破虎口。

  祖希思刀尖一指场中巨大的棺木,缓缓道:“若非师父有眼无珠处处回护,你这少掌门在我刀下过得了十招?”

  “有眼无珠”,是什么样的积怨才让一名徒弟对自己的师父做出如此非难?众人听罢不寒而栗。这一门到底有多少恩怨恐怕谁都想象不到。

  全然不理场中已有人大声开骂,祖希思抽起双腿,提刀缓缓向阎寒走去,双眼杀意大盛。渐行渐近,祖希思突然发力提纵,这一刀如此熟悉,正是刚才阎寒使的击水下沉,还予彼身!

  阎寒一声大喝,右手交左手,同样使出了力托千斤。师兄弟今日分别使出了相同的招式,会是一样的结果吗?

  “噹”的又一声巨响,阎寒单膝跪下,这一刀他已尽全力接下,握刀的左手全是鲜血。刀插在土中,他换回右手苦苦支撑着。祖希思这一刀未尽全力,他尚有未尽意。

  阎老太缓缓合上了双眼,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下,今日阎家全军尽墨,她苦拼两阵依旧未能为阎寒争得机会。难道阎家就此败落?

  但听阎寒一声大叫,右手奋力抽出土中长刀,母亲苦战两场毫不退缩,他这个阎家的少主无路可退,今日可以战死,唯独不能退。

  那边祖希思一反适才的重手法,刀花舞动欺身上前,此时阎寒双手皆已震伤,仅有握刀之力。他提刀左闪右避连连后退,片刻已退到了棺木前。

  眼见阎寒几乎背贴棺木,骤然间,祖希思刀势下沉,使出了三十六式中的风摆荷叶,向阎寒下盘铲去。阎寒想也不想凌空跃起,翻过棺木,这一刀去势甚猛,直接劈去了棺床一腿。

  “这是不放过死人啊!”露霜看得分明,一眼就看穿这招乃意在沛公。她四顾之下便离开原地。今日沈寂恐怕不搞得个沸反盈天不肯收手。

  阎寒早已无还手之力,被祖希思逼得围着棺木团团乱转,不消片刻,阎寒仓皇闪避间,棺床又有两脚折断。棺木似已微微晃动。

  随着又一声清脆的折断声,棺床仅剩四腿,整个棺木摇晃起来,向着一侧沉下。众人皆大惊失色,未到下葬棺木粘土乃大忌,亡者恐怕入土难安,累及未亡人。已有人大声惊叫要冲上前来。

  可是,棺木旁打斗正酣,刀剑无眼,谁能近身扶正棺木。况且这巨大的棺木恐怕重愈千斤,一倒之下谁有这神力扶得住?随着破裂声不断,棺床已不堪重负,从中折断,棺椁慢慢翘起。

  正当巨大的棺椁一头慢慢下沉,突然一根物事激至,竖直地卡在棺与地之间。下沉的一端受此承托,反弹而起,原来翘起的一端反升为降。看来此物事的适时而至也未能救得了棺木的倾侧。

  但听得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之声,又一件巨大的物事从半空中打斜飞至,楔入另一边棺床之下,再次承托起徐徐压下的棺木。于是乎,整具棺木如同跷跷板一样慢慢地一升一降如是者数次才渐渐稳下来。

  “蓬”的一声,众人视线回到场中二人,阎寒身中一脚,整个人倒飞向棺木,看来,这次祖希思一心要让亡者存者隔棺相拥。

  但见人影一晃,场中打斜掠入一人,在阎寒就要飞撞上棺木之时一执其衣领,硬生生将其抛离棺木。半空中的阎寒着地后犹旋转不定,连转数圈收势未定一个踉跄就要摔倒,来人适时伸手一扶,堪堪将他扶稳。此刻阎寒已狼狈不堪,衣衫上一只鞋印犹带着泥,只有右手还死死抓住刀柄,仿佛抓住大海上的浮木一般不肯撒手。

  祖希思早已打得兴起意犹未尽,紧随其后欲再次补刀。来人一手扶住阎寒未及转身,闻身后风声,另一手拂过阎寒右手。阎寒手一麻,长刀已脱手,来人顺手便将刀往后甩将出去。这一甩手竟然毫无章法,阎家九环刀打横向后飞出。

  “噹”的一声再次响起,祖希思格开了飞来长刀,却如同遇上了山洪巨浪,一股大力以硬碰硬将其撞得连退了数步,一挽刀花方定住身形。

  打斗暂止,众人方从适才的眼花缭乱中回过神来,看清楚场中情形。棺木的一端乃以一支铁笛死死撑着。与巨大的棺床相比,小小的铁笛显得如此纤细,却笔直地撑住了巨大棺木。

  而棺床的另一端,一只笨重的香炉被压得歪歪斜斜,样子虽不大好看,却稳稳地承托住一侧的棺床。不消说,铁笛乃铁笛生在棺木快要倾翻之际掷出。而这个巨大的香炉一时找不到主,循理猜只能是刚才接下阎寒的另一人了。

  一手接阎寒一手掷刀者,正是白露霜。此时,阎家弟子已回过神来,纷纷搬来各种青砖长凳等,小心扶正棺木,棺床下垫满了数不清的物事。这一次再也不怕棺木倾侧了。

  露霜默默从地上抽出铁笛,甩手飞出,那边铁笛生长袖一卷,接住了铁笛。两人对视之下,皆微微点一点头。

  一阵忙乱过后,阎家众人纷纷抄刀在手,这一次恐怕连阎老太都压不住了。今日祖希思这大闹丧事已经令阎家忍无可忍。众宾客见势不妙,此时不避必受牵连,纷纷散开。场中阎家弟子纷纷摆开架势,看来难免一番恶斗。

  “慢着!”露霜猛然拔地而起,掠上一座幡帐之顶,以金鸡独立之势立于顶上。这一声大喝乃佛门狮子吼,声送数里:“阎家刀谱真本在此!其他皆为赝品!”说罢,露霜抽出怀中的阎家刀谱,内力一催,刀谱笔直掷向远处的阎老太。阎老太伸手一抓,便接过了书册。

  阎老太接连被场上的变故搅得一头烟,为了绥靖阎家众弟子连方才出手相助之人也没顾得上。可是此人一出,片刻之间竟又连连生变,此时居高临下一声断喝竟然将四散的客人又喝了回来。这一连串变故实在是锅锅新鲜锅锅甘,这可是一辈子难逢的热闹,一众宾客岂肯放过。

  待幡帐顶上的人翻落,阎老太才定神打量来人,但见对方一身粗布衣,脸庞如中秋的朗月,这身布衣硬是掩盖不住一身的英气。以这一喝便千人回首的气势,恐怕连她这个阎家马场的当家也难及。

  可是,手中薄册虽然写着阎家刀谱四字,但全然不是当年她匆匆看过的字迹。阎老太慢慢翻开书册,一页一页地细看。显然,这里面的图跟封面一样的拙,却又分明是正宗的阎家刀谱示例。

  三十六式,一式不少,阎家刀法她早已烂熟,根本不需看刀谱,但是这偏偏又不是她曾看过的真本。若说这是个拙劣的盗本,偏偏每页都密密麻麻作满了注疏,艰深晦涩,连她也一时看不懂,显然是高人所注。“老头子啊老头子,你到底有多少孽缘?”老太太面色阴沉不定,猜不透这位打横杀出的程咬金会不会姓阎。兹事体大,一时间连对方姓名都不敢当众问了。

  此时,宾客当中已经有人心痒难搔,隔空大声问道:“大嫂,到底是不是你家的刀谱?”

  一时间,宾客又开始议论纷纷,兴致盎然。于是乎,人群中要求释疑解惑的呼声不断:“阎大嫂,你家到底有几本刀谱。”

  “老爷子在外另有别业,开印务的吧?”话越说越邪乎:“哪有卖的,让咱们也藏一本呀!”

  说话间,阎老太心念电转,已经转过了足足十几个念头,祖希思肯定是盗去了真本,手上这本真假难辨,然而此时大敌当前,该如何是好?若是死老头子外头还有一房,这就涉及到该不该相认的问题,弄不好阎家的产业依理得分出一部分出去。阎老太此刻恐怕恨不得开棺骂尸,把阎铁山骂醒了问个究竟。

  “此乃真本!”阎老太将刀谱高举过顶,大声道:“此本非但有我阎家刀法,还有祖师爷的亲笔注疏!”说罢,阎老太翻开第一页,大声念到:“阎家刀法第一式,弓开满月,祖师爷注云:‘原夫一念自性,体元湛寂。’”

  说罢,她大声喝道:“阎家子孙听命,恭迎祖师爷亲注刀谱归宗!”说罢双手将刀谱举过头顶,置于香案之上,率而跪下。众弟子见状,哪还有异议,齐刷刷一同跪下。

  “阎老太啊阎老太,幸亏你不是契丹人,不然我白露霜玩不过你。”露霜看吧不禁心里写个服字。本来心想这阎老太望似愦愦然一老妇,脑袋转不过来就坏了她的鬼主意,岂料她竟然比猴还精,这戏过了,完全出乎露霜的预料。

  “慢着,我怎么就没听说过咱阎家有祖师爷?”祖希思越看越不对路,本该他唱主角的戏怎么一下子就换了角。他师从阎铁山数十年,一向以为阎家刀法乃阎铁山一手创立,没听过有祖师爷这么一说。

  “谁跟你是一家?”露霜怒斥道:“你不懂的事多得去了,我佛释尊之前还有三佛,世间无无师之徒。”露霜怕阎老太一时接不上话,一时嘴快便接过了话,可是也一下子说漏了嘴,自己是佛门弟子。

  一时间,场上宾客议论纷纷,这刀谱出了两版,哪一版才是真本,场内七嘴八舌争个不停,比阎家还上心。

  “敢问姑娘与阎铁山阎大当家怎样称呼?何故阎家子弟中向来不见姑娘?”沈寂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乱了阵脚,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便打算盘问一番。

  “教外别传,”露霜张嘴就来:“四圣界中除了声闻、菩萨、佛之外尚有缘觉,不随僧众,不随师修行,见性成佛。”沈寂以师承相问,岂料露霜以禅宗别传应之,一时间云山雾罩。

  “既然舍利有真身有影骨,今日刀谱有两版,何以见得姑娘所持便是真本?”祖希思虽然今日大败阎家的心愿为来人所破,依旧不死心。

  “就照你规矩,打三场。”露霜脸色一沉,话答得干脆:“阎家跟你再战三场。”

  “哦?那阎家谁上场?”沈寂一听,正中下怀,心念此女子心浮气躁,阎家已再无能战之人。

  “不必了,本小姐跟三位各打一场,让你见识一下阎家刀法的另一支。”说话间,露霜已经抱剑缓步走到场中:“三局两胜,沈老板若是输了,把伪本也留下。”露霜一指灵旗顶上所绑的刀谱。

  “妹子,”阎老太挣扎站起,提刀走了过来,道:“老身帮你输一场吧,不在乎再输一阵。”阎老太虽知露霜的用心,奈何敌手太强,她不愿这个小姑娘因为争强好胜而有个闪失,她要为露霜留力。

  “不必了,与铁先生只是点到即止。”露霜虚推一下,将阎老太让回人堆当中。三阵都看过了,她心中有数。说罢,抱剑向铁笛生一拱手。

  场中二人已站定,两人皆是散淡之人,各自徐徐握紧了手中兵器。

  “姑娘,阎家使的是刀法,姑娘手中所执的是剑器,这——”铁笛生手执长笛,不解问道。

  “刀法之妙,妙在不执于刀,天下万物皆是刀。”露霜淡淡道:“阎家三十六式,分迎客势与逐客势,刀本乃杀器,今日不才为诸位演练阎家的另一种境界,以刀会友。”

  “姑娘,请亮兵刃,”铁笛生一舞长笛,长笛旋动一笛幻化出数笛,他尚未看清来人的深浅,如此淡定之人,想必身负绝世武功。

  “先生长笛亦非伤人之器,在下又何必兵刃外露,刀至化境岂靠刀刃之利。”露霜同样一舞剑鞘,道:“迎客势之孔雀开屏,先生接招。”

  与方才和阎老太对阵不一样,这次铁笛生疾步趋前,他要抢先手,因为他已经看出这次对手只怕不在自己之下,铁笛舞出了点点寒芒,这是快打快的打法。

  这边露霜已将孔雀开屏尽数展开,高手过招已不再以气力相拼,笛与剑偶一触碰立即回撤变招。白驹过隙间,两人已经错身数次。

  “这孔雀开屏怎么形同神异?”那边阎老太渐渐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她人虽老眼不拙,一眼看破这孔雀开屏确实是阎家的刀法,幽微之处却是别样神韵。可是若说她非阎家真传,其招之妙恐怕阎铁山返生亦未必能有如此曲径通幽。

  旁人又怎知道,露霜这孔雀开屏乃有感当年那位故人破楼一刀所悟。当年她亲眼看到他出手两次,一次是与骤雨枪对阵,一次是破楼救人。她在军中不断思索着两次出手之异同,总觉得与骤雨枪一战泥于对手的招式,破楼一刀却是心无旁骛,以不变应万变。

  铁笛生虽然占尽攻势,却是暗自心惊,对方这一手孔雀开屏不露一分破绽,恐怕根本不是应自己所攻而防,而是防天下一切攻。单凭招数之妙今日断难取胜。

  猛然间,铁笛生骤变,点点笛花悉数消失,铁笛以最拙的手法横扫而去。他已放出胜负手,以重手法与敌相拼。久攻不下,他已失却胜算。

  露霜招数未变,依旧是水泼不进的防守之道。长笛仍然难以攻破,因为他根本就不求破其守势。“蓬”的一声笛剑交击,长剑未曾出鞘已被击飞。铁笛生碎步急退,弹指间已退出两丈开外,铁笛已收回身后。

  此时,长剑连鞘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在围栏的木桩之上,恰恰居中横躺其上,并未弹落。

  露霜双手一供,展颜而笑:“铁笛无双,在下甘拜下风。”

  众宾客看得口瞪目呆,当中已有人失声叫到:“好!”高手过招皆尽全力,铁笛生以横扫千军的重手法击落对方的兵器之余还有如此准头,可谓已到了收放自如的莫测境界。

  宾客的叫好声不止,铁笛生浑然不觉呆立场中,一言不发。因为只有他心中了了,对方兵器被自己重手法击飞没错,但落处之准却非他之功。兵器被击飞依旧拿捏得那么恰到好处,换作自己能做得到吗?他自问不能。

  “恭喜铁先生连胜两阵。”那边沈寂大喜,忙抢先宣告胜出,生怕有人异议。

  可是,这一声恭喜在铁笛生听来如掌批颊,一直索寞的神色变得铁青。猛然间,他单手抽出铁笛,单手一甩,长笛如电飞出,打斜深深插入土中,仅露半尺。

  “这算那门子胜出?”铁笛生仰天长叹:“与年迈老妇交手在前,蒙高人相让在后,普天之下古往今来岂有这种胜法?”

  “铁某一生不敢与妇孺耄耋交手,今日恶事做尽,这铁笛不要也罢。”铁笛生大步而去,一挥手止住了沈寂的相留:“江湖再无铁笛生!”说罢已走出马场,半步不停离去。

  望着铁笛生远去,露霜一时无话可说,也许自己事做老了。放手一战,她无必胜的把握,她本意是田忌赛马留力战其劣马,岂料这铁笛生竟自负至此,引为奇耻大辱。

  良久,场中寂然无声,众人皆目送铁笛生的背影消失,默然不语,连阎家弟子亦一时默不作声。露霜走到场中,抽出了地上的铁笛,用衣袖慢慢拭去了笛上的泥土。

  可是,已入孔窍深处的泥垢能拭去吗?这位负气而走的隐者还会再看这把沾了泥的兵器一眼吗,她不知道。

  露霜手执铁笛走到阎老太面前,将笛递到她的手上,沉声问道:“能给我个面子吗?无论铁先生归隐何方,天涯海角都物归原主。”

  “嗯。”阎老太轻轻点一点头,话不必多说,今日无论铁笛生是敌是友,这个差事她应承了。放眼天下,又能有几人爱惜羽毛心如镜台,此人无论是什么人都值得尊敬。

  “信得过我吗?大敌当前,阎家弟子能否暂且由在下调遣?”露霜将铁笛交托好以后,望着阎老太,提出了一个令人左右为难的问题。

  阎老太一时犹豫,来人至今尚不知什么来头,事事出人意表,如今提出了这么个刁钻的要求,她也一时拿不准。沉吟片刻,她转身大声道:“阎家弟子听命,今日但听这位姑娘吩咐,违者家法侍候!”直觉告诉她,此人是来帮她的。

  闻言,露霜大步走回场中,朗声道:“阎家女眷一律各回家中,闭户扃钥,封死门窗,无大当家之令不得踏出门半步。”一时间,阎家又一阵骚动,在阎老太的喝令当中众女眷纷纷仓皇离去。

  “阎家弟子听令,派十人将干马粪集于一处,混入木炭,最好能混入硝石。”未待女眷走远,露霜再再发一令:“点着,烧狼烟!”

  “要多少马粪?”弟子中为首一人问道,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位高人的深意。

  “越多越好!无论是否在军中,狼烟一起,是人都知道出事了。我要让方圆十里所有阎家人回撤,我要人,越多越好!”露霜未等对方反应过来,一板脸大声喝道:“还不去!”

  “再派二十人拆门拆床,见一面拆一面,够两寸厚火速抬来,不够的数面合成一面,长钉钉死再抬来。”一令未止,一令又发:“愣着干嘛,赶紧去!”

  “余下所有弟子听命,收集全庄所有弓箭,无弓箭弹弓亦可,越多越好!”露霜不让一个人闲着,大声喝道:“有牛筋则斩树杈做弹弓,有多少做多少,宁滥勿缺。”

  这边众弟子忙于领命,那边沈寂听得暗自心惊。他渐渐听出点名堂了。

  “三石弓五丈开外射不穿藤牌,寻常人家两寸厚门板可抵一面藤牌。”露霜一指远处二十五名马上好手,以佛门狮子吼放声道:“今日沈家来人所负乃三石弓,五丈之内无人能堪弹丸一击,五丈开外等同废人。”

  “所有弟子皆结阵而战,藏身门板之后,于缝隙间发弹丸,以百倍之数围之!”露霜继续安排:“立即将所有木杆长棍锄柄削尖,布于门板缝隙之间。对方骑兵数量仅可冲一阵,第二阵必败!”

  “攻心之法!”阎老太也渐渐听出门道了,虽然露霜授的全是兵法,阎老太亦心知一时之间断难集齐所言的百倍之数。然而可以造成援军正从四面集结之势。

  “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这边阎老太正虚张声势,那边沈寂已经按奈不住,与祖希思二人走入场中,言语间似乎已有言和之意:“武林一脉,切磋一二本属寻常。”

  “本小姐不愿意!”此刻,露霜转过身来,眼中尽是藏不住的战意,一时间,当年的大小姐脾气压都压不住:“两国交兵,你管我怎么打法?”

  “还有两阵,姑娘难道忘了?”沈寂抱拳道:“同是修武之人,点到即止。”沈寂尽量往比武上凑,因为此人全然不理会所谓江湖规矩。

  “打?奉陪!阎家刀法有迎客势就有逐客势,方才在下已为诸位演练迎客势,如今再为诸位演练逐客势。”露霜这才团团向四周抱一抱拳,大声道:“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财狼来了——”说到此处,露霜几乎唱了出来。

  “姑娘,你的兵器?”沈寂二人望着一味咬牙切齿自说自话的白露霜,提醒道,他们现在就想草草战完就走,已不想多生事端。

  露霜双手一分,这一手以峨眉雷音掌为体,以阎家三十六路九环刀为用,顷刻间已舞出三招,掌势凌厉,掌风激荡竟然隐隐发出了金石之声。

  “刀至化境,掌中无刀。掌中无刀,掌即是刀!”露霜左手横刀势回护,右手挑刀势前探:“今日在下为诸位演连阎家刀法之掌刀!”

  “掌刀?”阎老太一时听得云里雾里,嫁入阎家四十五载,阎家刀法烂熟于胸,从未听过有掌刀一说。岂止阎老太疑惑不解,那边祖希思亦听得惊诧不已,莫非师父一直有未授之学?

  “不知姑娘先赐教我等哪位?”沈寂见对方拉开架势,恨不得赶紧打完赶紧了,他一个生意人,环顾四周但见众阎家弟子忙个不停,心念这次可能要亏了。

  “今日你辱阎家太甚,本小姐先招呼你!”露霜一指沈寂,大声道:“亮兵器吧!”说罢已欺身上前,说打就打,根本不给他抽棍的机会。

  沈寂仓皇后退反手抽棍,狂退数步之后终于短棍在手,正要举棍相迎,却发觉空无一人。

  何以无人?因为露霜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身形一动,露霜快刀切向祖希思。

  祖希思哪料到露霜悍然发难,原本反手藏刀来不及换手,连人带刀便急退。

  “击水下沉!”随着露霜一笑断喝,祖希思本能地抬臂,以力托千斤相格。他不信对方单凭一双肉掌能赛过阎寒的重刀。

  可是露霜马步一沉,使的却是风摆荷叶,电光火石间祖希思急忙变招,手腕一转欲反手变正手,他宁可下盘吃一掌刀也要夺回先机。

  可惜,就在他手腕翻动五指稍松开的一刹那,露霜突然化掌为指拂过他的手腕,以极其巧妙的手法将刀柄退出他的手心,峨眉拈花手!

  “噹″的一声九环刀落地,祖希思大惊狂退。

  “击水下沉!“露霜再次断喝,祖希思愣了一愣,不知是真是假,刀已至祖希思急忙举臂相格。

  但听到一声细微的骨骼碰撞声,祖希思右臂软软垂下。这次是真的了,露霜以佛门外家功夫将其击至胳膊脱臼。

  祖希思顺势倒地几个翻滚,借力在地上一撑,硬生生地接回了关节,这一手可谓行云流手干净利索。一使腰力正要站起再战。

  “击水下沉!”断喝声再次响起,人未起刀已至。再次听到骨骼碰撞之声,祖希思右臂再次脱臼。

  如是者三接三脱,祖希思痛得汗如雨下已无力再接,任右臂软软低垂,再战已徒然。

  “击水下沉!”断喝声再次响起,祖希思绝望地闭上双目。

  但这次迎战的是沈寂,因为露霜身形一转却是攻向沈寂。

  “姑娘你使诈!″虽然沈寂已有防备,举棍相迎,依然急退不止,此人实太凶悍!

  “本小姐愿意!″露霜一掌拍落,掌棍相击露霜已试出虚实。

  “击水下沉!”这次断喝声来自半空,震得全场所有人耳中嗡嗡作响。

  “有完没完?“沈寂大喝一声,举棍相迎。可是这次并无掌刀落下,只是“咔嚓″一声,短棍应声而断!

  蓬的一声,沈寂整个人如中巨锤,向后倒飞出去,所过之处激起尘土无数。

  半天,他才从尘埃中艰难地走出来,这一刀击水下沉所挟的是峨眉至刚至强的雷音掌,以劈空掌力劈出,已倾露霜毕生所学。

  一番恶斗之后,场中凌乱不堪,数座幡帐被掀翻,地上泥土如同耕过一般,祖希思与阎寒的长刀混同无数砍飞的物事散落一地。

  “妹子,″此时阎老太对露霜再有戒备心也不得不前来答谢。

  可是,露霜转身之时已全然收起了刚才的客气,摆手止住了阎老太的说话,脸一沉正色道:“今日沈家之于阎家所为,何尝不是当日阎家之于他人所为?″

  “凡事勿做太绝,他日江湖好相见。″

  阎老太登时愕然,实在搞不清对方何以突然有如此责难,话很重,她一时猜不透对方的辈分了。

  这两句话正是露霜来时本意,原本打算跟阎铁山理论理论。如今阎铁山人没了,但话不说,意难平。

  那边,沈,祖二人互相扶持,虽然两人已灰头灰脸,其实并无大碍,露霜下的是重手,却非杀手。

  远处浓烟滚滚直冲天际,四周阎家弟子越聚越多,已持各种不同兵械纷至。

  随着露霜一声清啸,远方地平线骤然出现了一匹枣红马,如风一般疾驰而来,转眼间已经到马场。露霜长身拨起,半空中顺手抄起长剑,飞掠上马背。

  “敢问姑娘高姓大名,″沈寂咬牙大声问道:“好让沈某输得有凭有据!”

  “洛阳白露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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