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最新免费章节第五章

第五章

“我该做些什么？”齐玉池又问道，他已经想明白，季先生知道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不止是那是氏族过往纠葛，包括皇城里发生的事，季先生也一定比自己知道更多内幕，想要保得安全，就得相信季先生，听由季先生的安排，自己只需要与出配合。

季先生没有说话，默默地盯着一只蛾子。门窗紧闭，先前的两个孔给了它趁虚而入的机会。蛾子围着桌面上的灯扑闪着翅膀绕圈，圈子越绕越小，直至接触到火苗，烫了个措手不及，立马又扑闪着翅膀逃出来。可能已经被烫了个厉害，飞翔不动，掉进了灯油里，在油里挣扎。最终，不知是烫死了还是淹死了，反正浸泡在油里，一动也不动。

季先生叹口气，心里不知道有着怎样的感慨，柔声道：“你去睡觉吧，就那张床上。”

齐玉池问道：“那你呢？外面的那两个。。。”

“外面的尸体，自有人收拾。至于我，我等着个人，晚些再睡。”季先生答道。

“哦”，齐玉池轻轻应了一声，便去了床上。他没有问季先生等的谁，也没有问外面谁来收拾。

他知道的是，一个人，若是完全没有问题，会被当做木讷，若是问题太多，就会惹人生厌，二者都不会讨人喜欢。聪明的人，就应该取其中庸，把握住那个多少的度，再把那个度用在该问的问题上。

齐玉池全身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仅露出一个头，望着桌边静坐的季先生，心里激荡不止，耳边还犹有那“呼哧”的瓷片破空声回绕，而季先生方才手上的动作，虽然只略微看见一个模糊的残影，但这个残影在齐玉池脑子里，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那桌边的老人，犹如无事发生，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又变成了木桩，手脚都没什么动作，静静地看着灯台。齐玉池不知道老人在想些什么，但绝对不是关于自己的事，自己的事，齐玉池觉得，对于季先生来说，更像是，更像是顺手为之。

齐玉池也知道，老人一定不只是麦先生的护卫，护卫哪里会去关心那些氏族豪门几十年前的过往秘辛。

知道了这些东西，对于自己的安危，齐玉池真的踏实了不少。

时间并不煎熬，屋外那轮圆月，很快就爬得老高。屋里的老人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挑弄灯芯，床上的金川国皇孙早已经闭目深眠，只是薄被下的身子，仍然是蜷缩一团，不敢松懈放开。

屋子里很安静，凸显出屋外虫鸣喧哗。不知道什么虫子，仿佛吃了火药，突然一声长鸣，清脆响亮，盖过了其他的所有的虫叫声。

季先生显然听见了这声虫叫声，轻轻吹灭了灯火，拿起桌面食盒和酒囊，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月光很明亮，不比点了灯的屋内差，以至于看得见不远处的墙角那两具黑色的尸体。

季先生关上门，向前走了几步后转头望去，恰好有道轻盈的白色身影落脚于屋顶瓦面。

季先生微微弯曲膝盖，骤然发力，直接一跃而起，跳到了屋顶，落脚于屋脊上，面向坐在瓦面的白色身影问道：“看来最近忙得很啊？这么晚来。”

那白色身影是位白衣白发的老人，没有留胡须，脸上皱纹不多也不深，与那一头白发配在一起，极为怪异。

老人瞥了季先生一眼后，变坐为躺，双手枕头，双腿自然平放，叹道：“不忙，几多人就得死，忙起来了，就得死几多人。难啊！”

老人声音低沉，像是深水里，两块石头的摩擦。

季老头坐到老人边上，酒囊搁在老人的胸口，动手开启着食盒“易大人，任重道远，可要好好走路，打不得盹儿。”

易大人开了酒囊喝了口酒，望着月亮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轮月，高悬天上，年年月月数千年，仍是明亮动人。而这人，终究逃不过生老病死，大多未及百年，便离了人世。”

食盒被打开，一碟淡黄色月饼状糕点。季先生将其端出，放到易大人那已经空了位置的胸膛上，取过易大人递来的酒囊，饮了一口，道：“人存活于世，或许不及百年，但其所做之事，若能惠及万民，必能为世人铭记于心。其身已不再，其名却流传于史。”

那淡黄色糕点，名为燕语糕，因为在制作之时，用到了北方大锦国内一种极苦的茶叶，所以自身的味道也极其苦涩。

易大人拿了一块，放唇边小咬了一口。是真的苦，而苦涩过后，舌底生津，就起了甜意。

“有理。不过，不能看见保显兄兑现他那三十年谶语，实在是难不生遗憾。”易大人惋惜道。

保显，是麦先生的名。

季先生也拾起一块儿，小咬一口，苦，还是那么苦，这么久都不能习惯。易大人只知道这燕语糕是麦先生生前常吃的东西，并不知道它的来由，也不知道麦先生为什么起的燕语这个名字。这里面的故事，事实上比这糕点还要苦上些许。

夜风很凉，月亮很圆，月光很白，也很冷。屋顶的二位老人都有些感伤，因为这个日子，因为三年前，在这个日子里去世的那个人。

久久无言。

季先生缓慢地吃完了第一块燕语糕，期间喝了两口酒，将酒囊递回给易大人时说道：“说说北边儿吧，现在怎样了？”

易大人叹气道：“月亮这么圆，今天十五了吧？”

“嗯”季先生点头道。

“过几天就夏至了，雨季就要来了。北边儿的雨季今年来得早了，下了连绵几天的大雨”易大人道。

“那可真是气死个人啊”季先生道。

易大人喝口酒，笑道：“是啊，就等着雨停了。早上给我传消息的人说，回来时，雨已经开始小了。大局已定，可不就气死个人。”

“皇宫里呢？”季先生问道。

“皇帝打了个盹儿，一个个跳梁小丑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展示些上不得台面的肮脏手段。目光短浅的臭老鼠，也就只盯着这老鼠洞大的地儿，难登大雅之堂的瞎胡闹。偏偏又是私事，我们这些当下属的又不好掺和，免得讨不得好还惹身骚”易大人怒骂道。

季先生笑了笑，道：“你这可把皇帝也骂进去了。”

易大人也跟着笑了笑，喝口酒，道：“不过，你这又是怎么回事？”说着就指了指那墙角“沾手这件破事？”

季先生喃喃道：“毕竟是皇帝亲孙子，都已经求到我面前了，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易大人一声冷笑，道：“这可算不上什么好理由。若是其他人，再怎么不情不愿，都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这烫手山芋，毫无办法。但你我这种人，皇帝恨不得我们离这种事越远越好。更何况，你，不是决定要走了吗？”

季先生沉声道：“不管如何，都已经接下了。说不得，几十年后的金川还是他当家做主。”

易大人轻蔑一笑，并不引以为意。不管以后如何，至少今天，那孩子，任何人都能肆意揉捏。

“反正耽误不了几天。照你说的来看，他父亲还有几天就回来了。届时，我开始我的北上之旅，他也开始寻找他的生存之道，再无瓜葛。”季先生这样说道，说得很轻松。

易大人叹口气，慢慢坐起身来，试探问道：“祖辈传承了几百年的东西，你打算带进棺材里？让它从此绝迹？”

季先生眯眯眼睛：“我懂你的意思。你那儿那些人，在别处或许都能算不错，但在我这儿，就不行。不是不够好，是不合适。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耽误。”

易大人站起身，心情变得有些抑郁，灌下一口酒后，酒囊扔给了季先生，背过身说道：“我不知道你这个合适不适合是个怎样的说法，也不想知道。你要自寻死路，我不会拦你，走的那天，我也懒得送你，显得眼见心烦。”

季先生哑然失笑，冲背影说道：“这辈子就只到这儿了，那么最后一件事，帮我把这儿收拾一下吧。”

白色背影挥挥手，向东边走到屋顶的边儿上，轻盈一跃，就到了另一个屋顶，再几个跳跃，就消失在夜色中。

季先生摇晃酒囊，已经没剩几滴了，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老实说，二人并不算有多深厚的情谊，也就认识得久了一点。活到这个岁数，以前周围的人，差不多要死了个干净，还能一起说个话，喝个酒的人，确实为数不多。

季先生长吸一口气后，低头苦笑，这口气儿，还得多憋上一会儿。

不多时，屋外的墙角多了几道漆黑身影，扛着那两具尸体，翻出了墙外。几人离去的途中，尽量着压低身形，躲在阴影中前行，动作迅速又安静。

季先生看着那些人逐渐消失的身影，赞赏地点点头，暗呐“不愧是老东西养出来的，相比那死去的尸体，身手的确好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