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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衣传》最新免费章节第一章:【8】山有木兮木有枝(下)

第一章:【8】山有木兮木有枝(下)

迦衣回宫,父皇已在宫门口迎侯。

迦衣努力抑制内心的激动,双脚却早已不听使唤,一阵风似的便冲到赵扩面前。

迦衣惊奇地发觉,自己辞别父皇不过数月,然父皇两鬓显然已生出几缕华发——银白如雪。

父皇眉欢眼笑地望着自己,柔和的目光中所透出的尽是浓浓的父爱之情。

迦衣尚未开言,双膝已重重拜伏于地,身子俯下之时为一双宽大的手掌托起。

迦衣缓缓抬头,目光和赵扩不过尺许之遥,泪水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哗地滚了出来:父皇……儿……儿臣给父皇叩安,祝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孩子,你……你终于……终于回来了!”赵扩哽咽着,极为艰难地喘着粗气,期期艾艾地说完这句话,双臂已牢牢将迦衣揽入怀中!

迦衣幸福地依偎在赵扩肩头,回想离别父皇的这百来天的日子,真真是刀光剑影如履薄冰,蓦地心潮澎湃,千百种感情即时便在胸间泛滥,宛如滔滔洪流,奔腾不息!

饶是如此,迦衣只化作一句浅浅的温言之辞:父皇,咱……咱回宫!

赵扩激动,哽咽着道:好……好……回……回宫!

赵扩紧紧地攥着迦衣的双手,尽管不便于行却仍是如此,仿佛只要一松开,他的迦衣公主便要离他而去——永远!

两旁的太监和宫女瞧见,无不感动,一皆落泪,悄悄拭去。

两人同乘一副龙辇!

或许,这是迦衣第一次和父皇同乘龙辇。

当然,赵昀尽管身为皇子,身为这座富丽堂皇的深宫的未来主人,他一定没有得享过这种殊荣。

龙辇起行,缓缓向深宫移去,两旁站满了文武大臣,但凡龙辇经过他们面前时,他们一律虔诚跪拜于地。

这是他们对大宋公主的最高礼遇。

当然,是赵扩的旨意。

天子一言,无敢不从!

不过,他们内心也或许没有半分违拗之态,因为他们无不对迦衣此行交口称赞及至五体投地!

迦衣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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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扩自登基以来,一直居住在坤宁殿。

龙辇自然也至坤宁殿落轿。

赵扩和迦衣出来时,赵扩仍是紧紧攥着迦衣的双手!

这时,赵昀神色慌张地自远处百米外急急跑过来,而后给赵扩请安,随即向迦衣问好,言语之间眼神飘忽,似乎游移不定。

“皇兄,小妹好想你呀!”迦衣见着赵昀,遽然神采飞扬,满脸堆笑地道。

赵昀见说,显然大出意外,但眼睛仍不敢与迦衣对视,忽而落到赵扩紧紧攥着迦衣的双手上,顿时醋意骤升,酸酸地一笑,行腔咬字地道:小妹呀,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父皇当真是想你想得紧呀,日日派出骑兵往返于边关,但凡有你的消息便是跑断了马腿也不许停歇一刻,胆敢违令者军法处置!

赵昀说的是实情,但开言之际忽而想到那日赵扩思念迦衣,独自于深夜行至大庆殿,茫然自语的一番话。

此即,迦衣回来,赵昀不禁深深地惧怕起来。

幸好,迦衣不是男儿身。

然而,迦衣女扮男装不是一路千里远行,甚而瞒过了大辽皇帝了么——这是潜在的威胁。

如果说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仅仅来自于此,或许也不能称作“恐”和“惧”了!

那日,时敢当公然揭示自己设计陷害迦衣——亲妹妹,父皇虽然极力向着自己,不惜用威严之色暗示时敢当从而袒护自己。然赵昀后来细思之后,终于明白此中深意,尤其是亲眼目睹父皇那日在大庆殿的一番自语说辞后,更是豁然——作为一代帝王,他必须先有国的大局,方有家的父爱!

如果时敢当的说辞一旦公诸于众,那么自己的储君地位肯定彻底结束。当此之际,迦衣远在千里之外,生死未卜。

于此,则大宋可谓后继无人。

而父皇深深地明白先祖始有江山的掌故,所以后继之君无不将立储放在第一位。

黄袍加身,这是一个生生世世萦绕在历代赵氏子孙心头的噩梦!

唯有储君英明神武,方可天下太平,四海一体。否则,离上之心永远无法彻底斩除。

迦衣见赵昀似乎神思飘荡,灵魂出窍一般傻傻地看着自己,稍一迟疑,方欲开言,但闻赵扩沉下脸冷冷地道:迦衣公主千里迢迢赶回来,朕要单独设宴为她洗尘,你有事……自去忙!

迦衣公主。

单独设宴。

你有事……自去忙!

这句话,不是刀子,胜似刀子。

听在赵昀耳中,已然表明迦衣在赵扩眼里,确实比自己重要千百倍!

赵昀身子晃了几晃,唯唯诺诺俯首辞去。

一阵风吹来,赵昀的衣袍被高高掀起。

赵昀突然想起了那件貂皮大衣,眼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念想,随即黯然。

唉,或许是父亲自小的偏爱,终于导致兄妹之间“情转薄”。

若非如是,自己如何便舍得用那件貂皮大衣作为威胁亲妹妹的利器。

唉,大衣已失,利器不再!

举头三尺有神明。

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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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怎么不见时公公呀?”一张三尺见方的玉桌上,只有几盘精致的小菜和一瓶储藏近百年的酴醾香。

迦衣是不饮酒的,赵扩也对酒不感兴趣。

可是,这个时候,这瓶自先帝爷时便储藏的美酒却端了上来。

这自然是赵扩的拳拳父爱之情。

赵扩见问,骤然显出痛苦之色,但一瞬即过,随即笑吟吟道:时公公打你小时候便最喜欢你,一直和你最亲,是……是父皇身边最信赖的……心……心腹!可是,他……他背叛了朕!

赵扩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当即气喘起来,同时脖子微微一仰,一大杯酒便咽了下去。

迦衣瞪大眼睛,似信非信,赵扩却不住地咳嗽起来,双颊涨得通红。

迦衣起身,轻轻替赵扩捶背,轻声道:父皇……可是……可——

赵扩缓缓摇手,示意迦衣不要再说。

迦衣无奈,当即咬住后面的字句。

赵扩停止了咳嗽,拉着迦衣的手,示意她坐回座位,然后夹了一片醋溜鱼在迦衣碗里,同时轻轻举杯,迦衣跟着擎杯。

赵扩脸上浮现一丝愧疚,嘎然道:孩子,父皇对不住你!

迦衣愣然。

赵扩仰脖,酒尽。

脸上淡淡的红晕掩饰了内心的不安,跟着柔声细语道:碧落……乔碧落,是时公公的同谋!

闻言,迦衣一惊而起,痴痴地看着赵扩,仿佛不认识一般惊惶起来。面前的酒水为衣袂带翻,流得满桌。

迦衣尽管满腹狐疑,却无可奈何,身子似乎僵硬,带着哭腔道:父皇,碧落自小相随孩儿一同成长,十数年来不曾相离。若非前番突然犯病……不适,一定是相随孩儿……

迦衣此刻心乱如麻,但脑海里却如电闪过一个个莫名的念头,相互折冲,彼此矛盾。

碧落,缘何偏偏在自己当日临行之际突然病倒,是真病还是另有原因?

自己此行几经生死,碧落幸好没有一路相随,不然恐怕永远回不来了!

碧落,难道……难道真的是时公公……同谋?

时公公服侍父皇数十年,缘何要背叛他……缘何偏偏在自己远赴大辽之际行此背叛之举?

如果,不是背叛,那真相是什么呢?

难道,父皇对自己有隐晦之处——不会啊,他自小将自己视若珍宝,自己得到的宠爱远远多于皇兄,甚至是他的十倍!

因此,皇兄自幼而今,从来不敢在自己面前装大,倒一直是自己有意谦让,给他做兄长的尊严!

真相……真相究竟是什么!

迦衣内心如麻,眼里却含笑望着父皇,轻轻点了点头,木然地坐下来。

赵扩显是心虚,明白迦衣和乔碧落情谊深厚堪比姐妹,自己当日为了保全赵昀而不得不将时敢当和她逐出皇宫,这当真是无奈之举啊!

赵扩痛苦不已,一如撕心裂肺!

赵扩缓缓站起,走到迦衣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俯下身去,用脸在他头顶蹭了蹭,心道:孩儿啊,父皇知道你心怀质疑——深深的质疑!可是,当此大宋危难之际,父皇实在没有办法啊,当初一旦天下人知晓你皇兄竟然设计陷害于你……骨肉相残,则势必人人自危天下大乱,而你又远在千里之外生死未卜!哪怕,父皇明知你皇兄不成器,仍然要极力保全于他啊!唉,父皇这些苦心……没法说出来啊,难啊……身为一国之君实在是太难了!

忽然,一滴泪落到迦衣头上。

迦衣觉知,身子微颤,反手紧紧握住赵扩搭在自己肩头的双手,哽咽道:父皇,孩儿……儿臣……儿臣誓死忠于父皇!

迦衣话落,赵扩悲欣交集,强忍泪水,缓缓点头。

无疑,这话表明,无论真相如何,迦衣不会追究,她相信父皇的话。

父皇。

永远是她心中的神祇,唯一的神祇!

▲▲▲▲▲▲

晚上,迦衣回到自己的寝宫——储秀宫。

夜已深,但迦衣毫无睡意。

迦衣静坐窗下,仰望明月,冷冷的月光射下来,寒气侵骨,甚而凉到心底。

迦衣自怀中摸出那幅画像,缓缓展开,内心霎时翻江倒海起来,脸色悲惶。

“唉,不论是谁,暂且不论了!”迦衣自语,一滴泪落在画纸上,在月色的映衬下,一闪一闪晶莹如玉。

乔碧落。

父皇。

皇兄。

甚至,时敢当……都知晓自己女扮男装的行迹!

啊,父皇说时敢当“背叛”,碧落是同谋,难不成作这幅画的幕后主使……时敢当……乔碧落!

迦衣这样想着,忽然头痛欲裂,急急地将画纸叠好放入怀中,踉跄地移步至床,倒头便睡下。

迦衣小声地哭泣起来,用厚厚的丝绸棉被把头蒙住,死死的,仿佛一体。

▲▲▲▲▲▲

欧阳笙祭拜过父母,又修缮过茅屋,已十来天不见迦衣,正自念怀,忽然一顶官轿由几名身着皇宫侍卫衣服的轿夫抬到,于先领路的正是此前在边境见过的元果侠、陈金酒、赵乞火。

欧阳笙知道,迦衣到了。

此即,他不知是以兄弟之情面见迦衣兄弟呢,还是执皇家礼仪面见皇子殿下。

正踌躇之际,乍然闻见元果侠、陈金酒、赵乞火扯着嗓子齐声大叫:迦衣公主驾到!

六个字。

一字一字字正腔圆地自三人嘴里嘣了出来,直听得欧阳笙懵头转向,如临云端。

正惶恐之际,一个相貌清秀衣饰华贵光彩照人的姑娘自轿中笑靥如花地缓缓出来,正是迦衣!

迦衣公主!

欧阳笙舌桥不下,仿佛失忆,傻傻地望着迦衣,两条腿不自觉地慢慢跪下,却为迦衣抢先伸手托住。

迦衣赧然而笑,妩媚道:欧阳大哥,怎地不认识你的迦衣贤弟啦?

欧阳笙眨巴着双眼,期期艾艾地道:啊,不是不……啊,简直像……太神了,像变戏法一般!

迦衣努努嘴:可惜哦,今日见过,再变回去可就难咯!

欧阳笙惊喜,眉飞色舞地道:不变回去最好……最好了!

迦衣轻轻咬住下唇,眼色浮动,脸上遽然显出一丝悲凉,柔声道:当真最好?

欧阳笙动情地望着她,脉脉道:最好!

迦衣闻言,忽而泪下,自袖中亮出一枚金锁片,上面红字历历可见:公子世无双。

欧阳笙一笑,也缓缓拿出金锁片,递到迦衣面前,两块金锁片齐平,正是:陌上人如玉。

▲▲▲▲▲▲

人急偎亲。

迦衣的“亲”在哪里?

皇宫中……父皇、皇兄、碧落还是时公公?

或许,正是这些自己认为最亲近的人,给了自己最无情的寒心之举——那幅画!

凄凉夜。

寒心泪。

缱绻无眠。

在这些日子里,迦衣真真不知道究竟谁是自己的“亲”。或许,萍水相逢的欧阳笙,可当此字,可托余生吧!

萍水相逢未必三生有幸,歌舞升平定能动人心弦!

迦衣芳心蠢蠢,终于迫不急待地来了,她内心凄凉,惶惶恐恐,她……心底需要有一个依托,肩头需要有一个依靠!

▲▲▲▲▲▲

茅屋前。

香荔下。

荷塘边。

迦衣依偎在欧阳笙肩头,长长的眉睫轻轻闪动着,脸上挂着浅笑。

迦衣:真的要去参军?

欧阳笙:你……我究竟身份相差太大,我参军才可以平步青云,最终和你举案齐眉!

迦衣不解:平步青云?举案齐眉?

欧阳笙:师父曾教过我一些兵书战策,我有信心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

迦衣不说话,静静地听着。

“夫妻呀,最好门当户对。可惜,你身在帝王之家,这个夙愿是成不了的了。不过,哪天我倘有封侯拜相的机缘,或许就……”欧阳笙说着,突然顿住,后面的话他知道便是不说,迦衣也明白。

“唉,你……你想多了。即便我身为千金之躯,那又如何……还不只是一个小女子,终究……终究是要回归家庭的!”

欧阳笙点头,表示认同,但随即道:多年前,我在大辽边境遇到一位老和尚,但见他自吟两句佛偈似乎非常深刻,一直牢牢记着,仿佛印刻一般。

“哪两句?”

“千年狐妖罪孽深,百千万劫修此身;可怜同巢哀哀骨,尘缘因果续恨长。”

迦衣闻言,忽而一振,痴痴地望着欧阳笙:啊,这是几年前的事?

欧阳笙见问,眨了眨眼,努力回思着,迦衣逼视着他道:两年前的一个冬季,对不对?

欧阳笙点点头:嗯……你……你咋知道?

迦衣正襟危坐,似悲似喜地道:那年冬天,我一连在梦中十数夜梦见这个偈,也牢牢记住了,不曾对任何人说知。

两人对视,皆自惊疑。

良久,两人似乎心有灵犀,同道:或许,这就是所谓‘前缘’吧。

迦衣点头。

欧阳笙点头。

两人笑了,笑得灿烂,随即轻轻吟道:千年狐妖罪孽深,百千万劫修此身;可怜同巢哀哀骨,尘缘因果续恨长……可怜同巢哀哀骨,尘缘因果续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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