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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剑冰河》最新免费章节第三章冰河奇缘

第三章 冰河奇缘

凌宵掌上灯,窗扉启处,寒风扑面,房中油灯一暗,一个瘦小黑影,蓦地跳进窗来。灯火摇曳中,云扬立在窗边,眉梢眼角,隐含愁思。

凌宵皱眉道:“六弟,你这般鬼鬼祟祟,要做甚么?”他身上只一件贴身单衣,下意识的伸手护住胸口,后撤两步,佯作惊吓。

云扬瞅他模样,不觉莞尔,竖指嘴边,示意他小声些,莫要惊动旁人,又向他招了招手。凌宵莫名其妙,移步靠近,云扬轻声道:“五哥,你可知道‘疏影洞’的所在?”

凌宵不假思索道:“在神女峰西北面,你打听这个做甚么?难不成你想进去思过思过?”

“我想去瞧瞧。”云扬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五哥,那个……我还不会御剑,明日你带我去看看吧。”

“好说,好说。”凌宵略略作态,摆出一副兄长模样,“嘿,你去‘疏影洞’做甚?”云扬道:“去看凌御风。”凌宵伸手摸了摸云扬额头,诧异道:“咦,没发烧呀,这就奇了?”云扬见他脸上写满了不信二字,决然道:“是真的。”只字不提凌御风以玩物相诱之事。

“我也去。”云、凌二人闻声望去,只见窗边倒挂一人,一甩腰跃进屋来,晕黄灯火映照出他高高瘦瘦的身影,正是江寒。

“四哥!”云扬、凌宵异口同呼。江寒对二人嘻嘻一笑,旋即说道:“六弟,你别听五弟胡吹,他压根就没去过‘疏影洞’。”

凌宵谎言被揭破,尴尬一笑。云扬“啊”了一声,愣愣望着凌宵,后者耸耸肩,嘿嘿而笑,忽听江寒道:“‘疏影洞’根本不在神女峰西北,而是在神女峰北麓的冰河之畔,除了罚过面壁弟子,少有人去。”

凌宵忙卖个好,道:“四哥,六弟不会御剑,明日我们陪他走一趟罢。”江寒诡秘一笑,道:“何须等到明日,现在就去。”

凌宵双眼瞪得老大,满是惊异神色,道:“四哥,你开什么玩笑,去神女峰北麓,得先过剑堂,要是给夜巡弟子抓住,可又得受罚,戒文明令弟子不得夜不归宿。”

江寒道:“门规戒律,若不用来违犯,那还要它顶个屁用,五弟,你怕了么?”

“我……”凌宵心想明知故犯,必有重责,是以踌躇不定。

“胆小鬼。”江寒眼中闪过一丝嘲意,“六弟,夜闯剑堂,你敢去不敢。”

云扬童心顽劣,胆大包天,此举正合心意,莫说违反门规戒律,就算让他去虎口拔牙,亮也不会皱皱眉头,当即道:“只要四哥愿意带上我,有何不敢。”江寒哈哈一笑,赞许道:“好六弟,你年纪虽小,却比某些胆小鬼强多了。”眼神有意无意地觑向凌宵。

凌宵面皮微热,拉了江寒一把,悄声怨道:“你疯啦,笑这么大声。”江寒嘿嘿轻笑,不搭理凌宵,对云扬道:“六弟,我们走。”

江寒、云扬挤眉弄眼,大步出门,寒夜如墨,冷风似刀。忽听凌宵在身后小声叫道:“等等,我跟你们去,大不了多抄几遍门规戒文。”江寒、云扬对视一眼,掩嘴偷笑。

凌宵穿好衣衫出门,道:“走罢。”三人中,云扬功力最弱,江寒、凌宵左右提着他一条臂膀,踏雪无声,飞步奔往茫茫夜色。

三人去后,弟子居月洞门前,两男一女,走出三个人影,瞅着云扬等人离去,萧霁哈哈笑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大哥,怎生处置?”

谢冰吩咐道:“二妹三弟,你们留守弟子居,以防夜巡弟子察觉,我去瞧瞧。”说着,晃身没入夜色,眨眼不见踪迹。

萧霁笑道:“大哥是去抓他们回来么?”骆雪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大哥让咱们留下应付夜巡弟子,便是不想暴露此事,他跟去,定要暗中相助。”

萧霁愕然道:“不是吧,大哥一向严于律己……”骆雪叹了一口气,道:“你是猪吗?怎就不明白,夜闯剑堂,若给人逮住,届时摇光长老追究起来,身为掌门弟子,定不轻饶,可不是门规戒文那般简单。”

“不给他们点教训,他们怎会长记性……啊哟……”萧霁话尤为了,骆雪狠狠一脚踩来,直痛得他连连跺脚。骆雪气愤道:“幸灾乐祸的家伙,活该。”

萧霁嘀咕道:“谁让这三个臭小子不叫我。”骆雪狠狠道:“你还说?”萧霁好汉不跟女斗,怯道:“不说了,不说了。”

骆雪幽幽道:“被罚是小,大哥是不想事情败露,让师父操心。”萧霁这才恍然大悟,不由暗自愧然。

三束光亮,两前一后,忽隐忽现,穿越层层云海。云扬搂住江寒腰间,觑眼望去,但见一层光幕将二人笼罩住,云雾撞上光幕,往两侧一分,迅疾后退。

将到“观星台”,江寒、凌宵御剑在云层中盘旋数匝,避开夜巡弟子耳目,悄悄落地。三人全神贯于注夜巡弟子,全没察觉身后另有一道光亮跟来。

剑堂重地,自古以来,便设有禁止御剑飞行的法阵,以作屏障。若有人强行御剑高飞,顷刻便会遭到法阵反击。三人蹑手蹑脚,潜进剑堂,伏于梅林暗处,勘查校场。

但见校场中央、四周角落,均置有铜鼎。云扬粗略数来,有数十之口。鼎中火光熊熊燃烧,将校场烛得明如白昼。

阁楼上,校场中,夜巡弟子三五结队,来来回回地巡视,全无一片死角,想要过去,恐怕不易。

凌宵见此情形,打起退堂鼓来,懦懦道:“要不我们回去,明日正大光明的去吧。”

云扬不由听得泄气,愣愣望着江寒,江寒没好气道:“胆小鬼,要是正大光明好玩的话,我们还偷偷摸摸做甚,脑子结冰了么?”

凌宵着他一顿奚落,又沮又愧,着急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稍安勿躁。”江寒不慌不忙,若无其事,“先等等再说。”

凌宵恼道:“这有什么好等的,巡逻得这般紧,你我又不会凌御风那等飞纵神技。”云扬道:“五哥不要急,四哥是在等待时机。”说罢,江寒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凌宵见巡视滴水不漏,笃定江寒没有法子过去,嘲笑道:“我看最好的时机,就是在这里挨一夜冻,等天亮了大摇大摆走过去。”

江寒只是冷笑,却不说话。夜空中,云扬眼珠一转,喜道:“四哥五哥,小弟有个法儿,不知可不可行?”

凌宵道:“说来听听。”云扬道:“这些人巡逻要不要轮值?”话才开头,江寒笑着接口道:“混珠,借道。”说着摸了摸云扬的头,两人心意相通,不由相视而笑。

云、江二童言简意赅,语锋点到即止,直把凌宵听得莫名其妙,如坠雾霭,急道:“什么换值混珠借道,你们在说什么?”

江寒瞥了凌宵一眼,道:“五弟,稍候你便知。”凌宵听江寒大卖关子,颇觉无趣,悻然不语。隔了一会儿,听云扬悄声道:“四哥,五哥,你们瞧。”

江寒、凌宵闪至云扬身旁,循他目光望去,见四名夜巡弟子和身旁两人交谈几句,旋即走离校场。凌宵瞧不出门道,一脸懵然,道:“或许是轮换夜值,抑或出恭,有甚稀奇?”

江寒喜上眉梢,转头对云扬道:“六弟,就是现在。”说罢,踏雪而去。云扬拉了凌宵一下,道:“五哥,快走。”

凌宵不知所云,愣愣跟在江寒、云扬身后。三人鬼鬼祟祟,往楼台亭阁掩去,匿踪在火光映射不及的暗处。一路上七拐八绕,避开楼亭上夜巡弟子的目光,穿过一条楼间仄径,正见那四名弟子背影,吓了一跳,急忙回身躲在转角处。

江寒轻轻拍了拍跳动的胸口,长吁一口气,伸头探去,那四名夜巡弟子并未发觉,身影渐渐去得远了,回身说道:“机会稍纵即逝,我们冒充夜巡弟子走过校场,前往后山,五弟六弟万不可出声露出马脚,一切都有我来应付。”

云扬点点头,凌宵这才恍然,道:“原来你们要冒充夜巡弟子闯过去,你们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江寒恼道:“臭小子,现在有进无退,你若怕死就等在这里,哼。”凌宵心想若自己留下来,他日还不被江寒拿住把柄嘲笑个半死,他性情怯弱,这时也不由生出几分胆气,道:“谁怕死?走就走。”

江寒老于世故,走在最前,一看便知不止一次违反门规戒律。凌宵紧跟江寒身后,云扬个子最矮,走在最末。三人深吸一口气,举步往校场走去。

云扬低头跟随,暗自窃喜好玩。凌宵心里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起八落,夜风寒如利针,根根刺在心头。他生恐给人撞破,心里害怕得紧,如此寒夜,手心潮润,竟在浸汗。

江寒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步步小心谨慎。将到校场中央,火光下,远远见两名夜巡弟子迎面走来。凌宵吓得哆哆嗦嗦,江寒听他呼吸沉重,微微侧头瞥他一眼,悄声道:“怕什么,振作一些。”

话音方落,那两名夜巡弟子已近,双方擦肩而过。数千年来,剑堂不曾有外人闯入,安排弟子夜巡,原因有二。严防弟子夜不归宿,贪玩丧志,此其一。夜巡当值,居安思危,也是一门修炼,此其二。因此不论男女长幼,夜巡当值一事,势所难免,江寒便是砖了这个空子。

那两名弟子年纪较长,双方擦肩而过,其中一人发觉凌宵身子不住颤动,目光在他身上停驻片刻,问道:“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身子不适么?”言语中透着关切。

凌宵一颗心差点跳出胸腔,只低头不语,心中慌乱,不由暗暗叫苦。江寒见状,忙走上前来,诡秘一笑,凑到那人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那人听得仰首大笑,目光玩味,不时觑向凌宵。凌宵头皮发麻,不敢直视。

江寒道:“切莫说出去,不然师兄弟就没得做了。”那人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说着转身离去,另一人向他询问,二人叽里咕噜说话,边说边笑,仿佛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也莫过于此。

江寒看了凌宵一眼,沉声道:“快走。”三人快步走过校场,踏入后山路径,见得无人,方自松了一口气。

云扬挨到江寒身边,问道:“四哥,方才你给那位师兄说了什么?叫他那般高兴,没起疑心。”

江寒噗嗤一笑,恐惹来夜巡弟子,是以笑声刻意压得很低。凌宵也感好奇,不禁问道:“四哥,你就别卖关子吊人胃口啦。”

江寒瞅着凌宵,笑道:“五弟,确定要说么?”凌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他话中含意,被他盯得心下一怯,低声道:“确……确定呀……”

江寒道:“好,我对那夜巡弟子说,五弟昨夜尿床,被我发现,他怕我拆穿嘲笑,因此战战兢兢,不好意思。”

凌宵听得面皮紫涨,气上胸来,恼道:“江寒,你臭嘴里吐不出象牙。”江寒不以为意,笑道:“五弟,你虽没有尿床,方才吓得尿裤子却是真的,不信你摸摸裤裆,是不是湿的?”

凌宵不由伸手摸去,了无湿痕,才知又被江寒捉弄,躬身抓起一团雪向他掷去。江寒早有防备,嘻嘻哈哈的跳开,并未掷中。

凌宵被他嘲笑得羞愧无地,恼羞成怒,抓起两团雪追去。云扬幸灾乐祸,笑盈盈的尾随其后。

剑堂后山路径曲折,夜巡弟子罕至,三人倒也免去不少麻烦。沉沉黑夜中,难辨路径,因离剑堂较近,江寒、凌宵不敢祭法宝光亮照明。在梅林中摸索一阵,来到背山之处,江寒方才取出仙剑,剑芒散开,照亮方圆之地。

“‘疏影洞’乃神女峰七十二洞天最为偏僻的所在。”江寒手指峰北,“飞过前面山峦,下去便是了。”三人两剑,御剑向北,这一路竟没半分阻扰。

刚飞过山口,风声呼呼,寒风夹着一丝怪异的气息席卷而过。江寒眉头一紧,御剑靠近凌宵,正色道:“五弟,我感觉到一丝似有似无的气息跟着我们。”

凌宵听得面色一白,不觉张目四周一瞧,不见半分异状,但江寒话声严肃,不似唬弄,问道:“莫不是被人发现了?”江寒拿捏不定,道:“我探不出这人身在何处?可见功力在你我之上,这样,四弟,我们兵分两路,先绕至冰河之畔相会,沿途设法摆脱。”

凌宵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道:“好,就这么办,四哥六弟,我去了。”说着,御剑向左飞去,须臾,光亮一暗,已看不见他脚下剑光。

江寒道:“六弟,抓紧了,我带你去冰河兜兜风。”云扬搂在江寒腰间,手臂蓦地一紧,笑道:“好。”但觉身子向后一仰,耳畔风声急促,飞行愈加快捷。

江寒载着云扬,御剑在山峦间大兜圈子。忽然间,那股气息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江寒心头茫然一片,来回转得数圈,以他眼下功力,只觉四周荡荡虚无,寻不出半分端倪,没了神秘气息威胁,江寒心中稍安,对云扬道:“六弟,好玩吗?”

云扬嘿嘿一笑,点头道:“好玩,好玩。”江寒笑道:“我们现在就去冰河畔找五弟。”说罢,脚下剑光忽盛,往神女峰北麓笔直飞去。

云扬问道:“四哥,冰河有淮江大吗?”他来天山之时,途见淮江浩浩,波澜壮阔,二者相比,故有此一问。

江寒道:“我没见过淮江,山下冰河是神女峰雪水融化汇聚而成,还有一汪碧湖,这湖水可大有来历。”云扬心中疑惑,道:“怎么说?”江寒道:“在剑堂藏书楼里有一本《天山志》,上面载有一篇‘冰河情缘’,说上古之时,祖师爷女魃来到山下,见峰顶雪水化成一湾小河缓缓流淌,河水清澈,祖师大喜,忽又感叹:‘只可惜水流太小,否则能在水中沐浴,那该多好!’沧海剑仙夏简得讯,不知用什么手法掘出一个巨坑,又移来神女峰头白雪融之,便成了一汪浴池。山顶雪水源源注入,满溢下山,因此后人称之为‘冰河’。”

云扬道:“祖师爷沐浴的地方居然这么气派。”江寒笑道:“那沧海剑仙本领也真大。”

云扬年仅八岁,体会不到夏简的深情用意,江寒虽比他大着两岁,也不明世间情之一字,只觉夏简行事乖张,不寻常理,道:“神女峰那一片梅花,也是夏简前辈所栽,花开终年而不谢。六弟,我们到了。”说着,二人落下地来,四下里风浪声大作,却没凌宵踪迹,江寒手持仙剑,剑芒时明时暗,向黑暗中凌宵示意。

云扬脚下酥软,但觉踩踏的并非雪地,而是软草。夜风拂来,宛似一只温婉的手轻轻抚在脸庞,温柔滑腻,阵阵青草芬馥之气,扑入鼻孔,令他身心一阵舒畅。

湖水拍岸,浪声跌宕起伏,前浪未歇,后浪又至,节奏分明,交错有致,宛然一支天然乐曲,韵律亘古不终。

云扬凝视冰湖之水在黑夜中缓缓蠕动,沉浸浪潮之声,心头一阵迷惘,隔了一会儿,忽听半空中有人叫道:“四哥,六弟。”云扬回神望去,一抹剑光徐徐落下。

江寒笑道:“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凌宵道:“我没来过冰河,不识方位,若非四哥以剑光招引,我还真要迷路。”

江寒询道:“一路上可有什么异状?”凌宵摇头道:“没有。”江寒大惑不解,喃喃道:“奇怪,明明发现了我们,却又为何不现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云扬、凌宵不知他在低估些什么?对望一眼,云扬做了个鬼脸,凌宵亦扮鬼脸相还。

江寒沉思片刻,道:“莫非对方也是同道中人,哈哈,若是如此,就有趣了。”他所谓的同道中人,便是如他一般夜闯剑堂,目无门规戒律的志同道合之辈。

江寒琢磨不透对方用意,索性不去理会,道:“不管了,走,我们去‘疏影洞’。”御起飞剑,沿西北方山势斜斜高飞而上。两道剑光,落在山腰一处山洞,洞内空旷无人。江寒收剑归鞘,对云扬道:“六弟,到了,凌御风应该就在里面。”

江寒话才说完,就听凌御风的声音飞出洞来:“这大半夜的,谁在叫我?快进来说说话,这破地方,简直要闷死人啦。”语声中,揉杂兴奋、期盼、孤独之情,凄凉难以描绘。

“疏影洞”原是天然洞府,经匠人修筑,四通八达,甚是宽敞。

洞壁嵌有荧光宝石,宝辉绰绰,摇曳如星。云扬举步入内,落脚回声,在深邃的洞府中幽幽飘荡。

走了一会儿,寒意渐渐袭人,洞顶上挂着长长的冰棱,越往里走,寒气越发凝重。

忽然,前路裂出一条深涧,黑幽幽的望不见底,一座石桥横跨涧上,直抵彼端。

踏上石桥,凌宵心里暗笑,道:“想不到‘疏影洞’是这番模样,凌师兄真会享受,竟跑这里来面壁。”

须臾,凌御风的声音至洞内飘出,道:“你既喜欢,便来呆上一两日如何?”凌宵笑而不语。

三人走下石桥,前方岔洞并列,洞旁均镌有天干之数,以作其名。三人驻足,不知何从,云扬高声问道:“小风,甲乙丙丁,我们走哪里?”

只听凌御风道:“我是什么人物,自然在甲字洞。”听他口气,敢情面壁思过,还有等级之分,身在甲字洞,竟引以为荣。

三人走进甲字洞,甬道曲折,绕过几处弯,忽觉寒风割面,暗香扑鼻,前方地势遽变开阔,竟是洞口另一端。这洞口倚在万仞绝壁,崖边梅枝横斜,雪裹琼花,幽幽吐蕊。

洞口穹顶上,荧石辉光汇聚,透过一面水晶圆石,光芒聚而散下,将洞内照得一片通明。东首岩壁光滑平整,密密麻麻,刻满文字。云扬举眼瞅去,不禁哑然失笑,这些文字,正是他抄写十遍的门规戒文。

字壁前,置有一排排玄冰台。但见两个人影,盘膝而坐,石天鸿身如岳峙,凌御风瘦若竿竹,二人身前冰台上,搁着厚厚一叠纸,笔砚具全。

云扬三人到来,石天鸿罔若未闻,奋笔疾书。凌御风却咬着笔头,模样古怪,好似沉思。三人向凌御风围去,见他身前冰台上抄了薄薄几页纸,砚中松墨早已结冰。

凌宵笑道:“凌师兄,一千遍抄完了么?”凌御风举起右手,五指伸开。凌宵疑道:“五百遍?”凌御风摇头晃脑,凌宵又道:“五十遍?”凌御风抬眼看着他,道:“听清楚啦,是五……遍。”数量虽不堪,却说得斩钉截铁。

凌宵瞳孔瞪得老大,心头先是诧异,随即哈哈大笑,道:“哎呀……我说凌师兄啊,这都大半个月了,你才抄五遍,我记得当日摇光长老说,少一遍,加罚一月面壁,我看你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咯!”

凌御风神色如常,丝毫未露忧色,只道:“庸人自扰。”凌宵道:“我是庸人自扰,看你怎么交差?”凌御风站起身来,环臂胸前,盯着凌宵,道:“要不凌老弟帮我抄个百八十遍?”

凌宵拒绝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凌御风嘴角微扬,轻轻一笑,道:“不稀罕,山人自有妙计,届时管叫你们崇拜得五体投地。”

江寒好奇道:“凌兄,别竟吹破牛皮,照你这般下去,届时你若真能交出千篇抄文,我还真期待你到底用什么歪门邪道?”

凌御风眼神一亮,回眸望着江寒,笑容诡谲,道:“看来还是你了解我,不如你我就地结为异性兄弟,从此肝胆相照,你意下如何?”

“别。”江寒一口回绝,“和你结拜,要倒八辈子霉。”

凌御风“切”了一声,转而对云扬道:“云兄弟,你怎么才来?”

凌宵笑道:“早来晚来有何分别?”

“说得也是。”凌御风鼻眼眉毛挤在一处,“我发誓,这次出去,一辈子也不要进来了。”

云扬、江寒、凌宵哈哈大笑,江寒瞅了云扬一眼,道:“我六弟跟你交情不错,或能帮你抄几百遍。”

云扬笑道:“能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的英才,抄写戒律文这等事,自不会假手旁人。”这话既是推辞,无意中又将对方捧了一番。

凌御风听得高兴,道:“这个自然,我不过随口说说,我还嫌弃你们字迹丑呢。”转而对云扬道:“云兄弟,半夜来访,深感荣宠,我送你一样宝贝。”说着掏出一个半尺长的卷轴,拋了过来,道:“云兄弟,接着。”

卷轴飞来,云扬接在手里,不由大皱眉头,疑道:“这东西有什么好玩?”

凌御风咳嗽一声,指着石天鸿,一本正经道:“你上次不是问这个大个子和我争什么宝贝吗,喏,就是你手中的这个卷轴。”不止云扬,江寒、凌宵听了,也不由好奇心起,目光齐齐落在卷轴上。

云扬正欲打开,一旁的石天鸿突然开口道:“不可打开,里面没什么好东西,别上了这小子的当。”

凌御风神情闪烁,道:“石兄,你若真心想要,我送你一个便是,强夺不行,何必又欺骗小兄弟!”石天鸿呸了一声,道:“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说罢,气哼哼不理诸人。

云扬三兄弟越听越觉好奇,凌宵当先安耐不住,道:“六弟,打开瞧瞧。”

“慢!不能在这里打开。”凌御风忙出声阻止。云扬大惑不解,问道:“为何?”凌御风笑容诡秘,道:“这可是全天下最好玩的宝贝,你们须在隐秘之处打开,才会有奇迹发生。”

“什么奇迹?”云扬追问道。

凌御风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三人心头疑云重重,将信将疑,云扬将卷轴收入怀中。

只听石天鸿粗声粗气的道:“身为掌门弟子,夜不归宿,还和凌御风这厮鬼混,掌门师伯真是教导有方。”

江寒面色一红,道:“石师兄不也是动手强抢凌师兄的宝贝么?咱们半径八两。”

石天鸿重重一“哼”,再无只言片语。凌御风道:“云兄弟,剑堂巡视森严,你们是怎生过来的?”

凌宵得意洋洋,道:“不知道了吧,任你十个凌御风,也想不出点子来。”

凌御风沉吟片刻,确无半条计策,道:“嘿嘿,仓促间确无法子。”凌宵含笑道:“六个字,轮值混珠借道。”云扬、江寒相视而笑,这是他俩想出来的招儿,看着凌宵自吹自擂,当下也不揭破。

“轮值……混珠……借道……”凌御风陷入沉思,反复琢磨六字精义,顷刻间豁然开朗,喜道:“轮换更值,鱼目混珠,冒充夜巡弟子,借道而行,这确是剑堂夜巡唯一的破绽,高明!”说着不禁竖起大拇指。

凌宵不料他心思如此之巧,道:“算你有点小聪明。”凌御风面露得意,道:“谬赞!谬赞!”

江寒思忖出来已久,要是被夜巡弟子发现,送来这里呆上十天半月,那可大大不妙,因此催促道:“五弟六弟,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凌御风一把拉住云扬,忙道:“诶,别走哇,时辰还还早得很,多陪我说说话,这半月,我嘴里都快闷出只鸟来了。”

云扬眉眼一弯,笑道:“不是有大个子陪你作伴?”凌御风叹气道:“别提了,半月来,这家伙就今天说了几句话话,平时一个字也不说。”

“这也没办法。”江寒耸耸肩,“你是自作自受,还害我们抄了十遍,我们可不想来这里陪你作伴,凌师兄,石师兄,再会。”说罢一拱手,转身走去。

云扬、凌宵笑嘻嘻的拱手告辞。凌御风挽留无望,不由大为沮丧,眼巴巴望着三人离去,大声叮嘱道:“云兄弟,那宝贝切莫给他人瞧,切忌!切忌!切忌!”他连说三个切忌,以明事态非同小可。

只听云扬道:“谢啦,我会记住的,你好好面壁抄写律文。”说着哈哈一笑,隐没在甬道转角处。

走出“疏影洞”,三人御剑原路折回。复至剑堂,已是寅时,这时夜巡弟子人疲神困,巡逻最为松懈。兄弟三人互使眼色,故技重施,较之先前,容易蒙混得多。

两柄飞剑冲破云层,落在仙霞峰僻静处。江寒、凌宵携着云扬来带弟子居外,蹑脚靠近月洞门。这时夜空中飞起了雪花,探头窥去,弟子居黑灯瞎火,一片寂静。

三人暗自窃喜无人知觉,悄然进入凌宵房间,刚掩上门,房中灯火突地一亮,三兄弟心里陡然一颤,不知究竟?

“大……大哥?”凌宵率先喊出声来,江寒、云扬闻声瞧去,见谢冰着一身白衣,负手立在油灯旁,面沉如水,气定神闲,不见喜怒。

江寒干笑两声,硬起头皮,问道:“大哥,怎会在此处?”谢冰并不作答,只大声喊道:“二妹,三弟,都过来罢。”但听云扬、江寒各自房门一响,顷刻,骆雪、萧霁两阵疾风般卷进屋来,两人脸上似笑非笑,打量着归来三人。

云扬察言观色,心中豁然雪亮,道:“原来我们房里都有人,不论回到哪一间厢房,都有人恭候,给我们一个惊喜。”凌宵不知谢冰怎生发落,躲在一旁,低头不敢说话。

萧霁嘻嘻笑道:“聪明。”云扬皱眉又道:“我当今晚之事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大哥、二姐、三哥早已知晓。”萧霁道:“的确。”骆雪忽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云扬、萧霁住嘴不语。

江寒望着谢冰,道:“方才神女峰那股气息,莫不是……”谢冰冷然道:“是我,我以气息向你示警,你和五弟不但不知难而退,反而想甩掉我,‘疏影洞’若非我打点,你以为你们进得去吗?”江寒这才恍然,喃喃自语道:“难怪洞中无人把守!”

云扬恍然道:“我当时前来寻五哥,四哥既知晓,自然也瞒不过你们……”萧霁接口道:“六弟,又说对了。”江寒不解问道:“可我有一事请教大哥,我们准备夜闯剑堂,大哥为何事先不出来阻止?”

萧霁正欲接口,忽见骆雪寒目瞥来,刚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肚子里,掩嘴而笑。

“你们既生此意,目无门规,阻止了今夜,却阻止不了明夜,后夜。”谢冰道明心中所虑,“为了不让你们事情败露,给夜巡弟子抓住,我一路为你们铺设,众弟子才没跟你们为难。”

云扬笑道:“早知如此,一开始就应该叫上大哥,省得一路提心吊胆,苦思对策。”

“大错!特错!”萧霁幸灾乐祸,“大哥的意思是,他阻止不了你们违反戒律门规,等你们回来再收拾。”骆雪没好气道:“就你话多。”云扬、江寒、凌宵心里擂鼓,不知谢冰怎生处置。

谢冰缓缓道:“若你们被夜巡弟子抓去戒律堂,身为掌门弟子,摇光长老定要加倍惩罚,以儆效尤。师父心系天下,派中事物又繁琐,届时还要为你们分心。”

云扬童心顽劣,虎胆豹心,小脑袋却甚灵光,听谢冰一说,面皮滚热,当即歉然道:“大哥,小弟知错了。”

谢冰颔首道:“六弟,你初上山来,这事就此作罢,不可再犯。”云扬点头应允。江寒一拐凌宵,凌宵会意,齐声道:“大哥,我们也知错了,不敢再犯。”

六人中,谢冰颇具威严,见三人借机下台,也不便多加为难,只道:“身为掌门弟子,要以身为正,不可让派中长老们抓住把柄,指点师父的不是。”此言顾虑周祥,大局为重,一众师弟师妹甚是信服。

“六弟。”谢冰对云扬道:“凌御风可不是什么好角色,少与他结交。”云扬道:“是……大哥。”这事他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

谢冰扫视诸人一眼,道:“此事过了,就休要再提,大家早些回房歇息。”说罢,走出房门,回自己厢房去了。

萧霁盯了江、凌、云三人一眼,道:“三个臭小子,好运气可没下次。”

江寒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谢冰是掌门大弟子,亦兄亦师,众人受他言传身教之恩,一众师弟师妹以他马首是瞻,自不敢违拗。萧霁同他一起入门,这时听他唠叨,可不大服气,当即反问道:“三哥,你想学大哥教训人呢?”

“切。”萧霁白了江寒一眼,知他心意,“好心当驴肝肺。”

江寒眼神一亮,瞅着云扬,道:“六弟,凌御风给你的是什么宝贝,这里没有别人,快拿出来瞧瞧。”

余人均被勾起好奇心,齐声附和,迫不及待。云扬见此情形,掏出卷轴,搁在桌上。凌宵移来松油灯,诸人围拢,目不转睛的盯着卷轴。

云扬徐徐展开,一副红梅图映入眼帘,图画笔法刻板,匠气尤重,但颜色鲜艳夺目,透着一股缠绵意韵。梅图旁题着四个朱砂字“满园春色”。

江寒皱眉道:“不过就是一副普通的梅花图,弄得如此神秘,凌御风这家伙的话,半句也信不得。”

“还说有什么奇迹发生。”凌宵叹了口气,大失所望,“就会吹牛。”

萧霁笑道:“你们大费周折,就弄来这么一副梅花图,这里又没人懂书画,照我看,你们被那小子给耍了,哈哈……”江寒气愤道:“要你提醒,我不知道么。”

云扬也颇觉失望,顿没兴致,将画合上,弃之不顾。五人中,只骆雪对这副梅花图颇为好奇,寻思:“梅花开在苦寒之时,为何题字却是‘满园春色’?”拾起卷轴,缓缓打开,忽然“啊”地一声尖叫刺破寒夜。众人心口一跳,只见丢下卷轴,推开众人,掩面疾奔出门。

“怎么了二姐?”“二姐?你没事吧?”“这……怎么回事?”余人不知生何变故,须臾,但听“砰”地一声关门声,便再无声息了。

不多时,谢冰闻声赶来,面带诧异,问道:“出了何事?”四人茫然相顾,不知所以,均把目光落在卷轴上。

云扬抄起卷轴,拉开一瞧,不由得瞠目结舌。余人见此异状,纷纷围来一看究竟,但见卷轴上,一幅幅男女房事的春宫艳图映入眼帘,画面千奇百怪,惟妙惟肖,刻画入微。

众人尚没还过神来,谢冰怒上双颊,一把扯过卷轴,余人如梦初醒。谢冰掌间寒气萦绕,卷轴上顷刻间结了一层薄冰,他一抖手,寒劲迸溢,刮中诸人脸颊,透着丝丝冰凉。寒劲扑灭灯火,卷轴骤然爆裂,碎作一地冰尘。

谢冰重重一哼,大步出门,黑夜中虽瞧不清他脸上神情,但身上散发的一股怒意,却令四人心悸。

云扬好不尴尬,心里将凌御风十八代祖宗搬出来,反反复复骂了个够,也未解心头之恨。

四人一时无话,气氛怪异,萧霁当先笑出声,道:“我先回房睡觉啦,明儿见。”说着转身去了。

江寒咬牙切齿,道:“凌御风这小子,简直可恨至极,难怪石师兄在擂台上被他激得大打出手。当日就该揭发他,让摇光长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他气愤之下,明日就要去戒律院揭发。但反复思量又觉不妥,一来证据被毁,二来岂不自招夜不归宿,目无门规戒律。如此一来告不是,不告也不是,陷入两难的境地,惟有空自发恨,宣泄无门。

云扬回房入榻,但觉今夜之事,又好气又好笑。若只是几个师兄瞧见,倒也无碍,可偏偏骆雪在场,这下丢尽颜面,当真恨不能有条地缝,一头扎进去,从此闭不见人。

此番受凌御风愚弄,云扬又将他十八代祖宗骂了一遍。但想今后该如何面对骆雪?不禁大为头疼。

斯夜,风雪声呜呜聒噪,碎人清梦,叫人眠意尽去,好不煎熬。一连半月,诸人躲着骆雪,不敢与她照面。隔了好些时日,骆雪率先打破僵局,师兄妹间才渐渐缓解窘状,回到昔日有说有笑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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