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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南浔》最新免费章节第二章一抹灰尘触手凉

第二章 一抹灰尘触手凉

春未老 ,风细柳斜,试于长亭古道望,一川烟草,烟雨暗千家。

“……铛……铛……”

一阵金戈相接的声音响起,惊醒了半梦半醒之间的顾南浔,顾南浔环顾四周,手后伸,搭在刀柄上,神情凝重。

“柳庄主,莫非是忘了当年的约定,忘了归还那本书。”

密林之中,一虬髯大汉持长枪压在柳云生肩上,枪尖寒芒吞吐,离柳云生脖子不过三寸,或许失手间便了了性命。

柳云生在长枪压迫下,身子半躬,可双手展开,护着身后母女二人。柳云生回头望了一眼,眼角湿润,妻子和女儿在身后默默不语,只紧紧抓住他的手。他心如刀绞,别过头,不忍回顾。

“不知诸位所为何事,柳某人自问平生不曾与诸位结仇,至于那所谓的约定不过是一个笑话,《南华经》乃是他人予我柳家先祖暂为保管之物,为何要给你!诸位,为何如此苦苦相逼!”

柳云生一时大义凛然,怒目而视,不顾长枪压身,昂首浩然说道。摧眉折腰他做不到,他柳云生骨头还是硬的。非是《南华经》给不得,而是这《南华经》不姓柳!

“柳先生不想想你的妻女?这大抵不是个聪明的选择。”

虬髯客笑了笑,摇摇头,收起手中长枪,倒提在身侧。周围其余数人眼神流转中充斥着嘲讽和不怀好意,哄堂大笑。幸灾乐祸,人之常情。

柳云生望着方值大好年华的妻子和七岁的女儿,沉默了,他可以死,可是他不愿妻女与自己一同。妻子那赴死的决然擦伤了他刀枪不入的心,而女儿那琉璃的眸子彻底击碎了他的倔强,他错了吗?

一边是祖训大义,一边是挚爱骨肉,他都舍不得。让他舍了这世世代代的约,他不敢,他怕九泉之下,愧对柳家列祖列宗,无颜以对。可让他舍了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这般滋味,比让他遭受千刀万剐还要苦三分。

“云生,你怕死?我不怕,轻寒也不怕,对不对,轻寒?”凌霜华温柔地看了看柳云生,低下头,摸摸小轻寒的头,面露凄凉,却决然一笑。

“轻寒也不怕,有爹爹在,轻寒什么都不怕。”七岁的柳轻寒安慰着三十多岁的柳云生,眨着眼,全然不知生死的重量。

柳云生突然间泪湿眼底,抬头望天,天蓝的没有一片白云,看向众人,无人言语,惟有无声的嘲笑与讥讽。

“罢了,人间烟火我看了大半,到不觉可惜,只可惜苦了轻寒,她还是个孩子……”

柳云生忽然自爆了丹田,灭了气海,挥手退却了母女二人,向前方众人扑去。众人退避,眼神中说不出的恐惧。一枪东来,寒芒四散,与之计较间两两溃散,虬髯客退出九丈远,一口血吐了出来,长枪倒插在地上,枪尖蒙尘,倚着长抢不到。其余人哀嚎不断,伤重难返。

凌霜华与小轻寒一时泪如雨下,小轻寒想要挣脱凌霜华的手臂,嘶声力竭嚷着,爹爹,双手拼了命地抓向柳云生自爆的地方。凌霜华一手抓住小轻寒,一手捂着嘴恸哭,拉扯着小轻寒架轻功远去,她也不舍,可她害怕再失去小轻寒。从前他和她是她的命,如今他去了,她失去了一条命,活生生被剥夺了一条命啊,她疼,她痛,痛的死去活来,可她没有办法,没有丝毫办法!

青州,一破庙里,一糟老头儿耷拉着眼,躺在破旧已有损毁的三清面前,破旧不堪的道袍披在身上,头顶羽冠不伦不类,好似假寐。忽然间,他抬头看了看青苍一片湛蓝,想了想,闭上眼睛,继续假寐,这人间的事,管不过来。约过了一刻,他起的身来,双手抓着蓬乱的头发,揉着满是污垢的脸,几欲抓狂,“呸呸呸,这不合规矩,这狗屁不通,不通……”嘴里碎碎念念,走入天宇,失去了身影。

“柳苍生,你欠我一个人情……”

顾南浔觅着响动跑来,便看见这自爆的柳云生还有退避三舍的虬髯客,他见孤儿寡母二人险些身死,一时心头热血上涌,这天下人管天下事,人间有不平,不平则鸣!

虬髯客拔出长枪向凌霜华二人扔去,长枪破风,穿空而来,直愣愣朝着凌霜华母女绝杀而去。眼见长枪袭来,凌霜华躲避不及,将怀中的小轻寒推了开去,长枪穿胸而过,将之钉于大地,与之共生。

“不……”

顾南浔嘶吼一声,朝着小轻寒跑来。他怒了,平生从未如此怒过,顾南浔心里意难平,为何人间有此行径,为何江湖有此等伤天害理不公之事,他一个八步赶蝉,双手从身后拔出长刀,刀出,刀光一闪,人落地,收刀入鞘。远处,力竭的虬髯客眼中充斥着不敢置信,自天灵划过眉心至全身。

长刀出,当饮血,饮这作恶的血!

这一刀,只为不平,不平则鸣,不平则刀出。刀不轻出,意难平时何不出。

这一刀,名寰宇,人间只此一刀!

“砰”

虬髯客七尺之躯五体投地,敬这死去的魂灵,慰这人间江湖意难平!

此刻,小轻寒疯了似的跑至凌霜华身前,拉着凌霜华的手,“娘……娘……你醒醒啊,你别留我一个人啊……”,嘶声力竭哭到沙哑无声,小轻寒泪流干了,后来平生再未落半滴。

“爹走了,娘也走了,以后只有轻寒一个人了,一个人了……”小轻寒痴痴呆呆,靠着凌霜华的身子,嘴里模糊不清地说着,毫不停歇,她手指攥得太紧,指甲陷进肉里,鲜血淋漓,染红了彼年七岁。

柳轻寒的七岁是血色的,红红的,妖异而悲凉!

顾南浔走到小轻寒的身旁,看着这孤单无助的身影,心弦颤动,鼻尖一酸,险些落了泪。女孩儿眼中光熄灭了,一瞬间黑暗无边。

顾南浔颤抖地伸出手,又犹豫,不知该还是不该,最终还是伸出手在柳轻寒小小的脑袋上揉了揉,露出他目前所能做的自认为最温暖的笑容,“小妹妹,别哭别哭,大哥哥带你回家好吗?”,

顾南浔看着小轻寒一抬头那双琉璃般的打上了悲伤的底色的眸子,还是心底失守,泪湿了眼眶。

“回家?我没有家了,没了……”柳轻寒再次低下头去,看着凌霜华慢慢冷却的躯体失神,面无表情,一片麻木。

顾南浔伸手将柳轻寒抱了起来,将外套覆在她身上,他将她拥在怀里,小轻寒没有抵抗,或是早已忘了还活着。她在顾南浔怀中蜷曲着慢慢睡去,只是不时传出抽泣声,在梦里或许也不曾善待于她,熟睡中眼中依然不时泪如雨下。

顾南浔盘坐在这荒野,心里忒不是滋味儿,看着这遍地的尸体,看着被长枪刺穿的女人,看着她眼中最后的不舍、怜惜、不放心,说尽了做母亲的万般心情。顾南浔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也是这般爱我。他想起一句话,“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我终是年轻了些,不懂这些珍贵。

再看向怀中已然睡去的女孩儿,顾南浔慢慢起身,拔出了凌霜华身上的长枪,运足元力,一枪一枪,单手使枪砸在地上,不知疲倦,慢慢砸出了一坑,四尺见方。顾南浔右手捏诀,手中灵气如丝,一挥,缠绕在凌霜华身上,托着她慢慢落入坑中,他环顾四盼,找到了为数不多的柳云生的躯体残骸,一同葬了。

顾南浔找来石碑,范了难,索性不写,留白立于其上。顾南浔摸了摸腰间,单手拨开塞子,朝地上洒了几口,仰头饮了一口,滋着嘴,盖上酒塞,重新别回腰间,双眼凝视着墓碑,隔了半天,“夫人,先生,一路走好,你们的女儿我会好好照顾她,如亲妹妹一般,你们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顾南浔抬头仰望这晨曦,看着朗朗天下,看着这四下的罪恶在阳光下狰狞散发出一阵腥味儿,他有些茫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这江湖是我想去的江湖?是我向往的江湖?顾南浔忽然觉得自己把江湖看得太过简单,他知道江湖生死有命,可他不成想,妇孺都下得去手,他心里挺难过的,挺难过的。

顾南浔茫然看着这天下,心中思绪万千,双眼无神,青衫染了些尘埃,有些暗淡,浑不似昨夜的酒,醇香干净。

顾南浔下意识摸向腰间,指腹在朱红酒壶上摩挲,慢慢拨开酒塞,这陈年桂花酿的香味儿被风吹进鼻中,他猛吸了一口,举起酒壶,抬至嘴边,可摇摇头,微皱的眉头松了些,又收起盖上酒塞,放入腰间。

这人间晦暗才是常事。

“我所能做的不过是所见之中,扫一扫不平,至于扫天下,扫江湖,却是妄想了”

顾南浔苦笑了笑,嘴中满是苦涩,说不来这些道理,他有些郁闷,长长吐了一口气,暗叹了下。

“爹……爹,娘,不要离开我……”

怀中柳轻寒忽然惊起,一个寒颤自心底儿里爬上全身,哭红了眼,转头四处寻找,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只在眼前看见一个低矮的坟墓。柳轻寒睫毛滴落最后一滴热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却是不喊了,不哭不闹了,静静看着这坟冢,拨开顾南浔的手,从顾南浔身上下来,站在坟前,矮的个儿比坟冢还要矮一些。

柳轻寒看着坟墓发呆,面无表情,粉衣服上沾染了不少血污,看上去凄美,神伤,长风扬了扬她的发丝。

“小妹妹……”

顾南浔于心不忍,张嘴却好似喉咙卡住了,说不出一句话,哑了,顾南浔此刻好像哑了,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好默默不语陪在身边。顾南浔伸出手搭在柳轻寒肩上,微薄的温热从手掌心传了些在七岁的女孩儿肩上。

柳轻寒长长了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顾南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哥哥,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声音清脆,悲伤,琉璃的眸子看向顾南浔。

顾南浔忍住鼻子一酸,点点头,摸了摸七岁女孩儿的小脑袋,“你说。”

“大哥哥,我想你帮我刻几个字,刻在这墓碑上。”

柳轻寒露出期盼,她希望爹娘可以有一个家,她害怕有一天她会找不到他们,她想找一个路标。刻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有七岁,她只是心里难过,她只能做这个去怀念,给自己留个念想。

七岁的女孩儿今天像个大人一样,那样坚强。

“刻字?”

顾南浔低头看向青石板做的墓碑,上面还残留着青苔,映衬了这悲伤。“刻什么字?”顾南浔转而看向小小的女孩儿。

柳轻寒摇了摇小脑袋,难过地说着,“我不知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爹娘呢。”

顾南浔看着难过的女孩,低声细语地说着,他觉得这有些难为这个还小,还很小的女孩儿。

“大哥哥,我叫柳轻寒,我爹爹叫柳云生,我娘叫凌霜华。”柳轻寒倔强的小脸儿红红的,被春寒冷的。

“柳云生,凌霜华……”顾南浔沉吟一阵,嘴里念着二人的名字。他忽然低头看向小轻寒,“云霜散尽轻寒生,对,云霜散尽……”

顾南浔反复说着,他看向小轻寒,蹲下身子,拉着小轻寒的手说着,“轻寒,大哥哥也不是很懂该写些什么,有什么礼仪规矩,就只好写这么句话,云霜散尽轻寒生,希望你以后快快乐乐,余生不寒,我想柳叔叔和凌阿姨也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

柳轻寒看着墓碑,嘴里念叨着“云霜散尽轻寒生”,“好吧,就写这个吧!”柳轻寒吐了一口气,看向顾南浔。

顾南浔起身,慢慢地解下背后的古刀,一沉,刀鞘入地七寸。他慢慢拔出长刀,冷冷的刀光寒气逼人,他以刀为笔,运起元力劲气,舞动长刀,铁画银钩,刀下有春风!

他的刀不轻出,却一日内连出三次,一次饮血,一次慰风尘意难平,这一次敬长情!

这三刀,不轻了!

在青苔之上,七字摇曳其上,墓碑前,七岁粉衣女孩儿,倔强站着,不落泪,慢慢长大!

顾南浔写完手中字,收刀入鞘,重新背上古刀,拉着柳轻寒,弯腰一礼。柳先生,柳夫人,一路走好……

“轻寒,随我走吧,以后大哥哥就和你亲哥哥一般!”顾南浔抱起柳轻寒,真挚地说着。

柳轻寒想了想,点点头,还是愿意和顾南浔一同离开,她不知道该去哪儿,她也没有家了。

顾南浔抱着小轻寒,背着古刀,腰间别着朱红色酒壶,一步一步朝着长亭走去,过往的日光照的二人的影子暖洋洋的。

江湖有酒,一抹灰尘触手凉……

在二人转身离去后,一个脏兮兮的老道士来到墓前,笑了笑,招招手,两团幽光自墓中而来,收入了老道士破烂的袖子里。

老道士悠哉悠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冠,金色冠羽在头上,如作沐猴之冠。老道士看着墓碑出神,后来索性坐在地上,头慢慢抬起,看着远处,看着这渐行渐远,慢慢长大的少年。

暗暗叹息一声,佝偻着身子,伸出手来,在如画般的天空一撕,扯开一大个口子,老道士没来由地有些落寞,其实也不是没来由,只是不可说!这活了不知道多悠久的老道士其实很落寞,他从前也喝酒,喝得厉害,后来戒了……

老道士信步走入其中,这天地间只留了一道慢慢愈合的伤口。

伤口总会愈合,却难免会留疤,人间疾苦,岁月悠悠,其实张老道儿最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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