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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剑出鞘》最新免费章节第二章不问老少

第二章 不问老少

北城的土墙不高,但并不妨碍视野遍及全城。

离云山最近的那边墙头上,一位身着白色貂裘大袍的老人静悄悄地站在那里。

老人的视线随心而动,没有人知道这位白裘老人已经在墙头伫立了多长时间,知道的只有即便有人从城里往老人的方向望去,眼里的画面也如同雪色无异。

飞雪依旧。

在老人身后的云山里,一间静静待在山腰偏僻角落里的茅屋早已被染成了白色,而不远处,一道模糊的身影正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朝着那边走去。

又是一阵煪眼的大风。

空旷的墙头上,积雪平平整整,连半只脚印的痕迹也不曾留下,似乎从没人来过。

——

常言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至于城里传言云山上住着神仙,是有的,但在竹凉眼里,哪怕是个乞丐,只要随手丢下几根啃过的骨头,在路边的野狗眼里,也会与神明无异,其实正中了盖二的那句玩笑话,神仙也是人,云山上的神仙也只是会些术法的人,如同道观观天的道人,寺庙念经的和尚,会耍剑的剑客,会讲书的儒生……毕竟人与人的差距到底比人与狗要大,陋巷里捡着了一文铜钱都好似天降横财的人家,遇到了几仓库雪花花白银的富商可不就跟遇到了财神爷一样嘛。

再者,说神仙喜怒无常,掌控凡人生死什么的,那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要算个什么事嘛。无非是个厉害的遇到个更厉害的呗,连街上地痞流氓都干不过的小摊主,还指望他去跟皇帝老儿讲道理?不过一句话,谁拳头大,谁就是道理,拳头大过了天,才开始讲道理。

“回来了啊?”

“回来了。”

茅屋里,声音清晰,只有一位像是等了很久的白衣老人和一位刚刚进门的背筐少年,安静的就跟茅屋本身一样阴暗,湿冷。

白衣老人坐在长凳上,双手交叉胸前,眼睛微眯,似在小憩。紧邻的方桌上,几张半书宽干燥似曝晒过的黄纸格格不入的躺在那里。

竹凉走了过来,老人准备好的黄纸立马就映入眼帘,只见前者眼神稍稍一转,后者自自然然地跟着点了点头。

“不用,太浪费了。”竹凉平平淡淡说了一句。

白衣老人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姓名,少年第一次问他时,他的回答是不知道,第二次时便答非所问地让少年干脆喊他爷爷算了,不过少年闷着没有吭声,从那以后,少年便知趣地不再问了。

竹凉有时蛮羡慕盖二的,在所有人面前都能风轻云淡地耍嘴炮,只可惜在青楼里跟着狐朋狗友倜傥潇洒的风流公子回到家中也不过是个乖巧的自闭少年,竹凉至今也忘不了那张仿佛在喊“嘿,乖孙子”的老脸,不怪他挣扎到最后,也只能低着头默默把“滚蛋”两个字咽回肚子里。

桌上的黄纸不是篓里的黄纸,而是画符用的黄符纸。

竹凉小心翼翼地将黄符纸收好,然后右手凭空一划,再向下一挥,两指一分,便出现了另外两张纸,被他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扣在了桌上。

书中圣言,指如疾风,势如闪电。

然后,就如同有道光闪过,没有看到竹凉挥手,只是好像随便画了几笔,黄纸便飘到空中,如落叶摇荡。

细细望去,有痕迹在纸上蔓延。

“几天没回来了?”

“昨天回来的。”

“用完了?”

“没有。”

“没用?”

“不用……”

纸还没有落地,痕迹蔓延到了边缘,忽然有纸掠过空气的风声响起。

两张黄纸便“嗖”的一声,一张飞向火炉,一张升至屋顶,并紧紧地贴了上去。

眨眼功夫,屋子里似乎有些亮起来了,角落里的竹筐底下,水迹流了一地。屋外,依稀有朦胧的水汽浮现,顺带有水滴的声音传了进来,暖和不少。

茅屋就那么大,不分房间,床就放在另一个角落,边上还紧挨一个木箱,竹凉低着头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在竹凉身后,老人看着他的背后,行山杖还绑在那里,只是颜色早与在雪中不同,变得脆绿,老人见怪不怪,自然还是那根青竹。

竹凉回到桌边,将从箱子里找到蜡烛放在桌上点燃。

这次,屋里总算是真的亮了些。

——

竹,是竹子的竹,凉,是凉意的凉,少年一直觉得自己有个不错的名字,直到他生平第一次见到了猪。

竹凉来自中原,还有小几个月才到十八,却在这山腰上住了近十年,除了他自己,要说这里还有什么东西是跟他一起来自南方的,便只有身后的青竹了。

至于老人,则是竹凉来到北地认识的第一个人,只是两人的关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说老人是少年的恩人,这没有错,当初竹凉初入北地,最后在雪地奄奄一息的时候,确实是老人救的他,之后给他吃给他喝,还给了他这间茅屋——但奇怪的是,面对老人,竹凉没有那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感情,而是该吃吃该喝喝,之后算得花了多少钱,便自己想法子赚钱,最后一分不少的还回去,甚至常常往高了算,所以这些年竹凉还给老人的只会多不会少;而面对少年,老人也没有挟恩图报,逼迫着竹凉做这做那,竹凉给他的钱,起初少时他也收,后来多时他也不退,唯一的不当居然是老人一个子也没有拿过,还让竹凉把那些钱都放在箱子里就行了,就是屋里床旁边的那个,只是两人对此丝毫没有觉得不妥。而关于这所谓的恩情,硬要提起来,好像还真有那么一次像样的,那次,少年按自己算的刚刚补完所有的钱,突然毫无征兆地问老人,他欠他的这条命要怎么还。老人也是见过大风浪的,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活着就行,要的时候我来取。对此,竹凉只说了一个字,行。

除却这份恩情,说老人是少年的师父,似乎还差那么点样子,因为竹凉的符术是学老人的不假,不过有关画符一事,老人还真就一个字都没有教过他,是竹凉看到老人画符后自己按图索骥,从刚开始的在地上瞎图,到后来找老人借黄纸一张张摸索,直到最后竹凉能够自己随随便便找张纸然后完完整整画出一张符时,老人才给了他一本连名字都磨没了的书,让他学有所方,虽然在老人眼里,那张符不过是一张及及能够点火的白纸而已。

而现在,在老人的眼里,竹凉的符术也算小有所成,而他当初扔给竹凉的那本上了年纪连名字都没有的破书也不过是关于符术入门的,虽说其中有些不一样,但仅仅靠着这个能无师自通到现在的地步,就连老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的天赋有些不一般。可是即便如此,过了这么些年,老人还是没有收竹凉为徒的打算,只会在自己心血来潮时问问少年的进境,但问完之后,仍旧不会有一个字的指点,任由着少年自学自画。

其实少年又不傻,他心里自然也尤为清楚,屋子里的白衣老人肯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不过少年也不在意,他虽说年纪不大,但又不是没见过世面,那种御剑飞行的大侠什么的,他早在来北地之前就见过了,再加上住在云山山腰,山下又有座城,天天耳濡目染的,云山深处住着些仙人仙子什么的,怎么可能不了解,眼前的这位不用猜八九也得是个老神仙。

好在,这一老一少的脾气倒是对的挺很,一方不说,另一方就绝对不会问。

两人彼此默契,日子也就这么过过来了。

——

箱子没有关上,竹凉又走了回去,从怀里掏出药钱。

“一年一百两,多么?”老人忽然问道。

“不多。”少年脸无异色,就如同回答寒暄客套话一样平常。

八钱银子加上八十枚铜钱顺势砸进箱子,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其中钱财,零零散散加在一块,何止千两。

“倒是大方。”老人打着哈哈,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大方么?竹凉扪心自问,好像从来没有过这回事,相反,他还觉得自己有些抠门,比如黄符纸,老人从来没有少给过,即便是在他刚学符术一天不知画坏多少黄纸时,也是要多少有多少,只是渐渐地,不知是因为随着自己符术精进,还是在某次准备自己购买时得知了这种黄纸都是山上画符的仙师自己自制的,没有门路根本购买不到的时候,他就开始舍不得用了,接着能省则省,到如今老人给多少,他就收多少,他自己也再没开口要过,对此,老人也从不多此一举,只在每月月末时留下十多张放在茅屋里,至于竹凉够不够用怎么用,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可能吧。”

竹凉的回答似乎有些敷衍,然而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描述才准确罢了,两者一码归一码,有关黄纸是一回事,有关老人所指的他却从未有过这种的念头,只有应该的或者不应该的,比如老人说一年一百两,那就是一年一百两,只会多不会少,从头至尾,无关计较,便压根不会存在抠门还是大方的情况,所以他草草的三个字其实并不是敷衍。尽管,他竹凉在用黄纸的事情上,真的很抠门就是了……

看到竹凉有些心不在焉,老人便换了换话题。

“小二那混小子最近还嘚瑟?”老人笑眯眯地问道。

“嘚瑟得不行。”竹凉一如往常。

“又要十五了。”老人说的不是元夕。

“还去。”

每年正月十五,云山开山收徒。

“那小子有点来头。”

“知道。”

“知道不说。”

“又没问过。”

一老一少,一如既往,默契十足。

“怎搞啊?”

“多磨点草药呗。”

老人一愣。

竹凉也一愣。

“也对。”前者恍然大悟,后者原来毫不在意。

老人嘿嘿一笑,竹凉莫名其妙。

好像两人谈论的根本就是吃饭睡觉的小事。

屋外,滴水的声音停了。

老人忽然有些憋不住的样子,“云山今年收徒有些不一样哦。”

竹凉“哦”了一声。

“不想知道哪里不一样?”老人显得比竹凉还好奇。

“不想。”

“哎,嘿……”老人身子往后仰,一副被你打败了的模样。

竹凉毫不在意,关上箱子,自然而然地坐到桌前数着怀里还剩多少黄符纸。

于是,老人的话就说完了。

——

窗外的雪下小了些,景色就动得慢了些,连带着屋内也更静了些。

老人头一次摆出认真的神情。

“还没?”

“还没。”

“不行还是不想?”

“不知道。”

这不是老人第一次问了,竹凉自然知道老人问的是入道,即定本命。

所谓本命——便是武夫的拳,刀客的刀,沙场武将的蛇矛画戟,私塾先生的万千道理,是紫蓬山上西庐寺的佛法,是道士岗下元林元的道书,是云山的雷,天山的剑,也是锁妖塔里的万千魔……

老人心里还是不禁叹了口气,他的本命是符,少年是从他那学的符,本命理所应当也该是符,更何况竹凉天赋不弱,无论是按道理还是按老人的眼光,他都可以早在几年之前就定了本命,究其原因……

老人从不多问,也没有多说。

其实竹凉也很费解,就如同老人问他不行还是不想,老人压根一眼就看得出来,竹凉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明显就不是不行,至于不想——他也想啊,但就是不行!

少年想不通,老人多少能够明白一点,口是尚且心非,心里所想又岂能真的只是所想。

有些事情,竹凉不去想,不是就忘记了,只不过是一时记不起来了罢了,就如同身后青竹,即便知道是从南边带来的最后一件东西又如何,习以为常之后,如同不见,哪怕天天握在手里,又怎么可能日日黯然伤神。

不见,不想,不思念。

现时,何止是想,何止思念。

老人有点头疼,本命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道家都有话,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些人修行到最后万千本命不是没有,但道家还有话啊,万法归一,真正关键时候,生死一瞬,谁还有空寻思这那,无非是,要么出拳,要么出拳头里握住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别的地方虽然不计较,但云山里面,是否入道,却有着天壤之别。

原来,老人想让竹凉入山了。

“去不去?”

老人终究还是提起了正事。

“不去。”每年的习惯而已,竹凉听得出来老人是在问他要不要去开山收徒试试。

“这次云山可是真的有些不一样哎,看看热闹也不去?”

“不去。”

“哎”老人这口气叹出了声,当年那段像样的话似乎仍旧没有下文,“行吧。”

竹凉不知道老人这句是跟谁学的,就像他没意识到老人的这声叹气与之前几年有什么不同。

“饿了……”老人忽然像孩子撒起娇来的模样,双手握拳挤着脸颊。

“等一会。”

于是真就等了一会,小方桌上就摆上了两双筷子,一盘牛肉,一盘羊肉,一小碟蘸料,还有盘唯一不是肉的菜——花生米。

“没素的么?”

“上次来的时候是最后一点,等商队来还要半个月。”

其实老人一个月也不过来两三次,只是除夕这天是年年都来的。

“想吃馒头。”

“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吃光了,忘了?”

“对哦。”老人放下筷子,在桌上乱敲,“哎,没劲”

竹凉揉了揉头,“酒还有点。”

老人两眼放光,“来点!”

于是,桌上又多了一个小碗和半坛清酒。

“来点?”

“不来。”

“小样。”

“……”

竹凉默不吭声,低着头自顾自吃着。

——

酒足饭饱之后,老人醉醺醺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还哼唧哼唧的不知道唱着什么小曲。

竹凉也是见怪不怪,默默收拾着,只是他不喝酒,所以并不知道为什么老人每次喝完酒之后都这样酩酊烂醉的。

“来,更衣睡觉。”老人突然大喊了一声

竹凉就真的过去帮老人把衣服脱下,整理好之后,将老人安顿入睡。

两人之间,如同说话,没有你我。

忙好了一切,竹凉一边听着老人如雷的鼾声,一边在屋里静悄悄地徘徊了几步,没找见什么好休息的地方,便打算去屋外透透气。

只是打开了门,竹凉又发觉有些后悔,便在屋外把门关严,然后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的天空怔怔出神。

雪快要停了,如同它刚刚开始下时的模样……

——

雪中的云山,白得一片茫然,格外幽静。

只是仔细听去,似乎隐隐回荡着一首童谣,好像那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云山里有没有庙,竹凉不知道,但肯定没有和尚。

竹涼轻轻哼着。

从前有座山,一老又一少,

老人不问话,少年不说话,

少年不问话,两人不说话。

应该只是幻听。

“如果我要你……”

“我去。”

老少之间,自不必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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