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沉雪录》最新免费章节第七章桑梓青山

第七章 桑梓青山

李镐、高煦二人回到破船的时候，躺在船舱中的高穆老先生面色安详，看不出痛苦之色，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

　　吴鹘儿一边给高穆整理乱掉的发髻，一边嘴里轻轻唱着：“道初混沌兮，化而有气。气化成形兮，始而有君。死归渺茫兮，还于天地。。。”，见李镐和高煦神色急惶的回来，吴鹘儿对他二人做了个“轻一点”的手势，然后给高穆顺了顺心口，轻轻的说：“老丈，你等的人来了。”

　　见高穆没有反应，吴鹘儿从怀中小瓷盒取了一粒丸药，放到高穆嘴里。又继续轻声道：“老丈，你等的人来了。”

　　只见高穆动了动嘴唇，露出一丝慈祥安然的笑容，缓缓睁开眼睛。

　　一直小心的跪在旁边，泪如雨下又不敢出声的高煦，见祖父醒了，急忙伏身在祖父面前，见祖父有一只眼白已经满是淤血，微张的嘴中又慢慢渗出血渍，高煦轻轻给祖父擦拭，内心如万锥攒心。

　　吴鹘儿与李镐相视一眼，二人退出船舱外守着去了。

　　高穆手颤颤的举在半空，想要摸摸高煦的脸，高煦连忙握住祖父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到祖父的手已不像平日里那样温暖，高煦哭得更是悲恸。

　　高穆慢慢的说道：“煦儿不要哭，今日你我祖孙还能见上一面，已经十分好了。祖父最担心的，就是你落到徐韫手上，现下看来，当年牵扯进这件事的人，远远超过我与你父亲的意料。即使当年，此事避无可避，但是我依然后悔，没有早下决断，把你送走，一直心存侥幸，想把你带在身边，抚养长大。”说着，眼睛里面闪着无限的慈爱温柔，还有说之不尽的遗憾。

　　看着悲声哭泣的高煦，穆老先生勉力动了动拇指，想给她擦擦眼泪，继续说：“煦儿大了，不要哭，有两件事祖父要你记得：第一件事，从今日起，隐姓埋名，忘记自己是高家子孙，与高家有关的一概人等，都不要有任何接触，万事小心谨慎，好好活下去。第二件事，从今日起，徐韫一日不亡，你便一日不要再回东海郡，或往京城隐于市井，或往边陲隐于乡间，可以给人代书写字谋生，但不可展露高家画技，此事万万记得。。。”

　　说到此处，高穆声音越来越低，伴着喉间嗬嗬的喘声，口中涌出一大口鲜血来。

　　高煦见状更加悲恸，不住的点头，颤着手给祖父擦去下颌和脸上的鲜血，哭哑的嗓子生生挤出声音，说道：“祖父…煦儿…记下了！”

　　高穆微笑着，嘴唇翕动道：“本来还有两年才给你取字，不过祖父早就想好了，’皎皎君子连城璧’，我煦儿就取字’连城’吧。”，说着，高穆又连连呕出数口鲜血，高煦连忙将祖父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看着祖父一直呕血不止，手脚无措，连连捶着船舱向外面的孤客和“少年”求救。

　　李镐和吴鹘儿急忙进来查看，见此情景，李镐望向吴鹘儿，只见吴鹘儿轻轻一摇头，一脸温和，轻声问高穆：“老丈还有什么话？”

　　高穆此时也一脸慈祥温柔的看着他和李镐，断断续续的说：“虽不知….两位来历，但…想必….两位...对我高家…..并无恶意，烦...两位...将愚孙…带...出东海郡….后，任...他...自生自灭吧….，自此….之...后，我高家也…..再无….一人！”

　　李镐郑重点头，神色肃然的对高穆说道：“请穆老先生放心，此去定护令孙周全！”

　　高穆用尽周身力气，双手合拢，勉力做个了拱手后，双手蓦然垂下，神态安然的去了。

　　高煦见祖父气绝，抱着祖父尸身，哀哀痛哭不已。

　　。。。。。

　　待到天黑，三人在村后的小丘上安葬了高穆，吴鹘儿诵唱了些道观里学的超度经词之后，三人趁夜色，一路南行。

　　起初谁都没说话，只是这么走着，行了大约五六里路的光景，走在前面的高煦，还沉浸在家破人亡的悲伤中，只是麻木的走着，后面的李镐和吴鹘儿因是行伍出身，见惯生死，虽能体会高煦祖父亡故的苦楚，怜悯她遭遇，但不待多时，二人内心也就回复如常。

　　吴鹘儿忍不住，问李镐：“三弟，我们这是去哪儿？”

　　李镐说道：“不知道。”

　　吴鹘儿问：“那我们还去二弟家吗？”

　　李镐摇摇头说：“当下怕是去不成了。”

　　吴鹘儿抓抓头，问前面走着的高煦，道：“高家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哪儿？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见高煦不回答，吴鹘儿孩子气的跟李镐埋怨道：“你看你看！就是因为白天他这么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还对我拳打脚踢，我才把他绑了放到草丛里的！你还怨我！”

　　李镐说道：“她耳朵听不到。”，又说：“大哥，高老先生说过了’从此之后，高家再无一人’，今后，我们之中，不必再提这个’高’字。”

　　吴鹘儿此时好奇之心大盛，脑袋伸到李镐面前问道：“啊？他耳朵听不到？聋了啊？是天生就聋了吗？还是后天弄聋的？”

　　李镐一臂夹住吴鹘儿伸过来的脑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爆栗，说道：“高老先生刚走，你说人家孙儿就一口一个’聋’，一年多没见，大哥你倒是越活越倒退！”

　　吴鹘儿“哎呦哎呦”地叫着，把自己脑袋从李镐臂弯中挣脱出来，拍手笑道：“不让我说’高’字，哈哈！你说了！你说了！”

　　李镐一手扶额，说道：“是啊！不让你说，我自己倒说。”遂又想起，问道：“大哥是怎生找到我的？我分明是用二哥家的信标手法，在那破船上做了记号，怎么二哥家的人还没来，你倒先到了？”

　　吴鹘儿一副少年得意的神色，说道：“二弟家的标记用于指引行踪路径，但你大哥我擅长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你酒里加的’昆仑醉’，你不知道是什么吗？只要沾到任何地方一丝一毫，就是相隔千里，我要想寻你，也是容易。”，说着，双手叉腰，撇撇嘴道：“前面那小子头上’昆仑醉’的味道，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闻见，就算我瞎了，也知道是你撒尿做下的记号的人，找不见才怪！”

　　李镐听他说的粗鲁好笑，“嗤”笑一声又要上去爆他脑门儿，忽听得远处马蹄疾声而来，李镐吴鹘儿相视一凛，齐齐上前，拽住高煦顺便捂上嘴巴，三人闪身到道边草丛中俯下。

　　只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直直经过他们跑出半里地之后，勒马回转，到他们所在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徘徊不去。

　　突然，已经将手按在兵刃上的李镐，被身旁吴鹘儿的一声大喊吓了一跳，只见吴鹘儿猴子一般的跃出草丛，对着马上来人大喊道：“喂！你是不是我二弟家的人啊？”

　　李镐一边抚着心口，一边暗暗气恼吴鹘儿的一惊一乍。

　　虽然不知来者何人，但李镐深知吴鹘儿的能耐，他应该是判断出了来人身份。即便如此，李镐还是按住高煦要她不要做声，自己起身走到吴鹘儿身旁并立，顺便在他小腿上暗暗踢了一脚。

　　马上之人听到吴鹘儿叫喊，并不着急打马上前，只听马上声音是一个年轻女子，低沉严正的说道：“高悬东日沉，耳土山来迎。”，女子两句暗话说的是：姓高的家里长辈没了，我姓陆，是过来迎你的。

　　吴鹘儿一听之下没明白，依旧喊：“啥？！你是我二弟家的人吗？”

　　旁边李镐拉了拉他，接口喊道：“上部陇右留青山，下部江南寻桑梓。”，意思是说：哥哥在陇右去世了，弟弟来江南找他的故里。

　　说完就听女子叱马赶到近前，勒缰翻身下马，落地抱拳，口中说道：“果然是吴兄和复之兄！在下江南飞信门陆敏，陆捷即是我长兄，陆敏见信来迟，有辱重托！”，说着便要下拜，李镐和吴鹘儿都赶紧上前虚扶，不让拜下。

　　原来，这陆敏的哥哥陆捷，与李镐、吴鹘儿三人，是在军中“虎骑营”结义的兄弟，按长幼排了：大哥吴鹘儿，二哥陆捷，三弟李镐。

　　两年前的一场恶仗中，陆捷所在的小队，不幸中了敌军埋伏，身中三十一刀，死在阵前。

　　陆捷死后，李镐和吴鹘儿相约两年之后同去江南飞信门，拜望陆捷的父母亲。

　　两年之约在即，途径东海的李镐，因一张画像，误打误撞的插手了高家这桩事后，怕自己去救高穆老先生的情况下，首尾难顾，难以周全高煦性命，这才在破船上，留了二哥陆捷教他的飞信门独门信标，希望即便自己不能及时脱身，高煦依然能被发现新标的“飞信使”带出此地。所以信标中标了“高氏子弟执柳上俊美侠客画像者，速速带其离开东海”，署名“陇右客”。

　　陆敏起身，沉痛的对李镐说道：“我见船中信标，猜是复之兄留下的记号，当时船中并无一人，一路寻到城外，探听到高家老爷子坠楼，赶到城中高府时，才知道高府昨日里就遭了横祸，连家丁书童都没留下一个，无计可施，才又出城，此番救援不利，深深愧对复之兄。”

　　吴鹘儿睁大眼睛，惊问道：“啊？！一个都没留下？好大的仇么？怪不得那小子气恼不理人！”

　　李镐摆摆手说道：“此事你我都无能为力，不必自责。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边走边说。”

　　陆敏抬手到唇边，正要打呼哨，将附近的“飞信使”招来，却被李镐一把阻止。

　　李镐略微沉吟一下，回身将还俯身在草丛里的高煦拉了出来，道：“本来到了此地，距京城不过五百里地，也应该是去拜见府上二老的。只是现下，我既将连城带了出来，就不便再到府上了。”

　　陆敏年纪虽轻，但心思却缜密老成，料定李镐带出来这少年定是与高家有关，也知道李镐这是不想让“江南飞信门”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随即说道：“我长兄虽已不在了，但长兄的义兄义弟，便如同我同胞兄长。既然原本就打算与我父亲母亲相见，又何来不便？两位兄长不必推辞，先快快随我离开此地。”

　　说罢，便一声呼哨传出去，片刻功夫，三匹快马疾驰而来。李敏吩咐其中两人将马给吴鹘儿和李镐，吩咐另一人一个时辰之后再出发，若情况有异，即刻发信与她知晓。

　　安排完毕，四人上马飞驰，往江南去了。